苏洣云
我家在枣市苏家老湾里,在村西北头有一幢古老黝黑低矮的榨油坊。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油屋在我的心目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有一次,油屋开榨时节,母亲叮嘱苏健兄与我说:“你们摘一些青菜,担到油屋里用甑水烫一下,沾一些油星沫子。”听了母亲的话,我与苏健兄两人,到菜园里各摘了满满一担青菜叶,气喘吁吁地担到油屋里。
榨油屋分里外两间,外面一间是一间很大的厅堂,厅堂一端悬着一个巨大的乌黑的木头榨油机,一端悬吊着一根油光锃亮的撞柱。靠近墙壁右边是一个很大的蒸锅。里间是碾坊,碾坊靠门左侧是焙床,焙床上放着一个篾推盘团箕,团箕里是一层厚厚的油菜籽,油菜籽上冒着腾腾热气。一个大人时不时在团箕里用手搅动菜籽。碾坊靠门右侧是炒锅,炒锅里也放了很多油菜籽,那个大人又走到炒锅旁用铲不停地搅动。油菜籽被炒得香喷喷的,油菜籽发出一层晶莹发亮的光。那个大人将脸盆盛油菜籽倒在碾槽里,扒匀以后,那个大人走到外面的水槽里,把挡水板一抽,汹涌湍急的水往水车上灌,巨大的圆形水车开始滚动,水车齿轮带动碾机转动,碾机四个铁轮子“吱吱”地滚动。碾轮柱子上拖着一束棕叶或稻草扫帚,铁碾轮一过,被碾轮碾压沾在碾槽两壁的碎菜籽又被扫了下来。苏健兄很机灵,他用手一攀,屁股坐在柱子上,喊道:“坐飞机了,好玩。”看他坐上了碾柱子,我也攀着碾柱子,身子一跃也坐上了一个碾柱子。此时,一个大人站在门口板着脸孔对着我们吆喝着,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碾槽铁轮滚滚的“吱吱”声,外面水车的滚滚的流水声夹杂在一起,充塞耳膜。那个大人就走近碾槽又说了一遍。他要我们注意安全。
碾槽里的油菜籽经过碾轮反复碾压,似成了沾了雨水的灰尘,黏黏的。那个大人跑到屋外的水槽边,用挡板插在水槽里。瞬间,水车缓缓地停止滚动,碾机缓缓地停止转动,我们鼓鼓的耳膜松弛下来,万籁俱寂。那个大人将碾槽里的粉末扫成一堆一堆的,用勺子装倒在木桶里。那个大人将菜籽粉末倒在榨房里的大锅的木甑里,大概装了有四五木桶,满满一木甑。他又往灶里添了一些木柴,将粉末在甑中蒸熟。榨油匠用大勺从甑中铲了一大勺蒸熟的粉末,迅速地倒入事先准备好的铁箍中,然后把稻草合拢来纠结着,一双赤脚站在上面来回地踩踏,踩得结结实实的,像大饼似的。待一甑粉末全部踩踏成一个又一个的饼状后,然后就装在榨油机里。这时候,只见大锅里污浊的滚水上面泛着一层油星沫子。榨油匠说:“现在你们可以将青菜放在锅里烫。”
“好了。”榨油匠轻轻地说了一句,不用招呼,七八个汉子跟在榨油匠的后面。他们的手扶着撞柱,躬着身子,做好了准备。榨油匠一手抓住缆绳,一手操着撞柱头,身子稍为后仰。汉子们站在撞柱两旁,手托着撞柱,绷紧着身子,都往后仰着。
“一、二、三。”榨油匠将撞头对准榨机里的木楔子,轻轻喊道。木楔子一端用铁皮包住,首先只轻轻地一撞,“砰”的一声,清脆悦耳。木楔子深深地扎入到榨机里面。然后,他们喊着号子“嘿哟、嘿哟。”撞头撞在榨机上的木楔子上发出“剥、剥、梆”的震耳欲聋有节奏的清脆响声。随着撞柱撞在榨机上后,榨机也在颤抖,地动山摇的。榨机里的油,先是像断了线的珠子,紧接着如泉水汩汩地流到油槽里,再流到油锅里。一轮下来,汉子们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了。
他们坐在长凳子上休息闲聊着,有的顾不得擦汗水,从口袋里掏出土烟丝;有的还在喘着粗气;有的用手帕轻轻地擦着脸、脖子以及上身;只有榨油匠顾不得休息,他用手帕只简单地擦了一把脸后,用铁锤将木楔子敲敲打打,退去小的木楔子,再插大一点的楔子。然后,他轻轻地说一声:“好了。”汉子们迅速地站在原先的位置做好准备。随着一声声“嘿哟、嘿哟”的号子,撞头撞在榨机里的木楔子上,“砰”的一声,发出震耳欲聋清脆的响声。榨机地板、房子都在颤抖。榨机里的油汩汩地流淌到油槽里……
我与苏健兄从大锅里捞出沾满油星沫子的青菜,装在土箕里,担回家到水圳里洗干净,再晒干,待青黄不接的时候吃。这样,我们可以吃到有更多沾了油星沫子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