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露天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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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快乐的莫过于看电影,但一角钱一张的电影票却常常让人望而却步。

    露天电影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开始流行。广场是我们县城的中心,基本上在这里一周放一次露天电影。只要哪天下午靠黄昏时,有人往广场拉放映设备、桌子、挂大白幕布、音乐升起时,大人孩子都欢呼雀跃起来。“今晚广场放电影”“今晚广场放电影”,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县城里的老老少少都知道了,就连城周边的乡下百姓知道后,也会不惜徒步赶来。

    我们那个县城很小,广场上放出的音乐飘扬在县城的上空,更刺激了我们这些孩子急促的心理。那时学校放学回家后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家庭作业的,放在平时我们早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今天却不同,广场上有电影,连家长都知道,他们做饭早,而我们还一个劲催。趁着还未吃饭或把碗端出吃饭的时间,孩子们聚在一起,揣猜今天放什么电影,遇上熟悉的电影,往往我们就围绕着这电影讨论开去,偶尔获悉是一部我们没看过的新片,我们就从影片片名,演绎编撰着这部电影的故事情节,倒像那么回事。

    天还亮堂,孩子们早就按捺不住激动兴奋的心情,搬着凳子,向人声鼎沸的广场奔去。我们先选好位置,把带来的凳子、椅子一个个摆好,有的带来的椅子、凳子实在不够,便就地捡几块砖头、一块木板放在那里,示意这里已被人占了位。一切就绪后,孩子们开始在广场里里外外的人群中乱窜,到处撒欢,熟识不熟识的相邻而坐的大人们则大声地相互打着招呼,闲扯着天南海北、家长里短。广场上一片欢乐喜庆。

    盼天黑天似乎总是黑不下来。等到音乐停止,孩子们知道电影马上要放映了,喧嚣声戛然而止,有的迅速找到自己的凳子,有的扑入父母的怀里。放映机前的那盏灯却未熄灭,原来有领导要讲话。观众们开始躁动了:大人们继续着他们没说完的话题,小孩们打闹起来,这些全然未影响领导讲话的情绪,知道没有人听,还有板有眼、一字一句念着稿子,例行公事。有时碰上没有领导讲话,电影正片放映前也照例先放那红底黄字的幻灯,内容无外乎是配合当时政治宣传的标语,或是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时事纪录片。我们把这段在正片前额外放映的片子叫加映。

    好不容易等到领导讲话或加映完毕,正片开始放映。人们开始安静下来,正津津有味的欣赏,碰上一个不懂味的妇女扯长嗓子找孩子:“三宝——”“三宝——”,脑袋挡在放映机前,一个黑乎乎的夸张的脑袋状立马呈现在银幕上,如果碰巧此时电影里的情节正好有人应:“唉——,我在这儿。”于是大家一阵开怀大笑。

    广场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带了凳子,却因来得迟,只有站在带来的凳子上看。从前面看过来,观众依次是坐在地上的、坐在凳子和椅子上的,还有站着、踮脚站着和踩在砖头上观看的,一行一列,虽不整齐,但也层次分明。有远道骑车赶来的人实在看不到了,索性就将自行车架在观众最后面,站在车架上观看,有的攀上边上的一截围墙,还有的爬上了广场两侧的树上。银幕背后是一个很好的观看处,除了字是反的、方向是反的外,其它没什么差别。席地而坐的人们在这里总是看得那么津津有味。只是在电影放完后,突然一堆孩子涌向电影幕布背面让人惊愕,原来他们是想捡电影里射出的子弹壳。

    看露天电影,你心理上要有许多准备。记得有次电影放到一半时,电忽然停了,那是全城停电,人们鼓噪起来,首先大骂电厂,让大家已调动起来的情绪戛然而止,继而议论起刚刚放映的电影里的人物、情节,漆黑的广场上闪烁的是乱射的手电、用煤油灯做燃料的马灯和点点的烟火,还有那一双双因刚刚看电影而兴奋得发亮的眼睛。广场边上是一条河流,河滩上是一大片蓬乱的草地和齐整的旱地,空中萤火虫眨巴眨巴着眼睛,似乎在窃笑着广场上的人们。

    有时等了许久,都没来电的意思,放映员就会调来两台当时很稀罕的脚踏式发电机,形状跟自行车差不多,人坐在凳子上,用劲地踩脚踏,带动电机运转。许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发电机,不少人无心看电影,围拢来看这宝贝。两个放映员累得浑身大汗,无奈银幕上黑一下白一下的——电源不稳定,好在观众也不计较,照样看得有滋有味。有两个年轻小伙看到放映员踩累了,主动请缨,坐在上面踩将起来,开始并未找到窍门,一上去猛踩,只叫累得不行,后面知道用劲均匀踩即可,嗬哧嗬哧流一身臭汗,电影没怎么看到,倒也洋洋得意:一是露了脸,二是过了车瘾,要知道那时能有辆自行车骑着也是一件风光的事。

    广场上的露天电影是特意选择在天气好的日子放的,但有时人算不如天算,放映中途变了天。刮起的风使银幕急促地抖动着,放映在上面的画面歪歪扭扭,画面上的一个胖子被扯成瘦长的马脸,直挺挺的一杆长枪枪杆变得弯弯曲曲,射出的一颗颗子弹弹道成了抛物线,都会使观众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雨开始下了下来,却丝毫没有影响观众的情绪,放映设备用塑料布盖好,放映员撑着伞伺立在侧。观众们备了伞的拿出伞撑开,却又得东挪西移避着身后观众的视线,没伞的拿着几张报纸罩着脑袋的上方。雨大了,有东西挡的和没有东西挡的都一样,脚下是水,身上是水,头上也是水,连观众投向银幕的视线都得穿过层层密麻的雨帘。电影放完起身时,身上“哗”的一声如一瓢水泼向地上。

    这样的露天电影正片一般是两场,当最后“剧终”二字映在银幕上时,已是夜半更深。孩子们终究难以抵挡住疲倦,在大人的怀里、肩上进入了梦乡。街道旁昏黄的灯光下,一支提着凳子、搬着椅子、抱着孩子、推着单车的大军在一片意犹未尽的讨论声中,组成一股股洪流,散向四方。还有远道而来的乡下朋友,他们在稀疏月光的照映下,沿着乡间小道踉踉跄跄,蜿蜒游动,他们能什么时候到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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