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春天,父亲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回到家后,我问妈:“我能不能出去一段时间?”我妈说:“去吧,肯定没问题。”我打算跟朋友开车去甘肃拍照。走的时候,我跟卧床的父亲辞行,妈帮我喊他:“严明要去甘肃了,过些天就回来!”“哦……”愣了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带点好吃的。”话刚说完,我妈就笑了,说:“你牙都没有了,能吃什么?”妈说的是实情,缺牙外加病重,爸已经只能吃我妈包的小馄饨了。其实爸的那句话没说全,隐藏了后半句,就是“给你妈尝尝”。
妈妈的人生是极简的,她绝不会主动消费去尝鲜、吃稀奇,也无吃零食的习惯。回想起来,我也没给爸妈买过什么,买得最多的好像是茶叶。
几个月前,我在外地讲课,临走时收到礼品,一箱石榴。纸箱外印有硕大的彩色石榴图片,还有“怀远石榴”几个大字,看着亲切。我从小就知道,石榴是怀远老家的特产,不过没有吃过的印象,大概是因为没在它成熟的季节回去过。石榴花我是见过的,钟形的花裂为六瓣,蕊在其中,艳丽异常。它有个坚实的底托,那就是孕育果实的地方。
我不是一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但石榴花是个例外。以前有首民歌,唱“石榴花一样的阿娜尔罕”,我曾好奇,石榴花一样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新疆也有石榴花?资料上说,石榴择土不严,在沙土上都能茁壮生长。我老家的地里就是那种土壤。
我妈说过,她嫁过去那会儿什么都缺,什么好东西都没吃过,坐月子才能吃一点红糖水泡馓子。我把奶瓶里的奶喝完了,还哭闹,她就把我平放在床上,将奶瓶垂直对着我的嘴,依靠地心引力的帮助让我获得最后几滴奶……
不多想,能在第三地见到老家的石榴也是意外,我不想再坚持严控行李重量的习惯了,我要把它们带回家,给我妈尝尝。
回到家后,妈妈很欣喜,拿出几个石榴送给邻居,笑呵呵地回来,再拿出一个,坐在门前开始品尝。我也吃了,果真很甜,水分特别足,籽儿很小,一大把入得口中,稍一抿嘴,果粒即破。然后,就可以像喝饮料一般饮下那些汁水。在整个吃石榴的过程中,妈妈都很沉默,她每递给我一块,我也不推让。想必是因为产地的关系,母子的这场分食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肃穆。我心里清楚,这奇异的果实是那片土地所出,如今爸爸正长眠在那片土地上。
妈妈上一次吃怀远石榴,很有可能是在她刚嫁过去的时候,或是在生我的时候。
那时,她才二十多岁。那时候,她是石榴花一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