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岩山宣和五年摩崖石刻 一代直臣的茶陵闲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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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碑刻里的株洲

    郭亮

    茶陵县严塘镇沙溪村灵岩山,一处天然红砂质岩的石窟远近闻名。石窟坐东朝西,深约70余米,窟内高10米至20米不等,宽约50米,为茶陵境内最大的天然石窟,“每月出,岩中明如昼”,是为茶陵八景之一的“灵岩夜月”。传说唐时茶陵学子陈光问曾隐居其间读书授徒,69岁高龄得中进士,成为有科举制度以来茶陵史上第一个进士。

    也正因其壮观奇诡的自然风光,以及别具一格的人文风采,至少从宋代开始,茶陵境内外的文人士子就欢喜来此游览题咏,并留下了不少吟咏灵岩的诗作,以及记游志胜的石刻。据不完全统计,石窟内存有至少50余帧摩崖石刻,题写镌刻时间集中在宋及明清时期,其中保存较为完好的有“月到岩”、“别一洞天”等题字石刻及宋倪涛的记事石刻10余帧。这其中,北宋诗画家、直臣倪涛留下的记事石刻尤显珍贵,这方泐于北宋宣和五年(1123年)的石刻,历经近900年的时光淘洗,除少数几个字有漫漶不辩处外,大体保存完好,内容所记则为倪涛与诸同好夜游灵岩的赏心乐事。倪涛这个虽非重臣但素有直声的历史小人物也因这块石刻的存在而补全了史载未详的某块人生拼图,对北宋末年板荡政局下的政坛风云亦具有一定的研究意义。

    ■ 倪涛其人

    倪涛,字巨济,号波澄,皖南广德州(今安徽省广德市)人 ,祖籍浙江永嘉(今浙江温州),北宋宣和年间(1119年至1125年)为左司郎中,工诗善画,《宋史·列传·文苑》中有二百余字小传。但是,倪涛被记载在正史中却并非因其工诗善画的文名,而是在朝堂之上,与权臣王黼就联金伐辽事据理力争而被贬官所留下的直声。

    北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宋辽签署著名的澶渊之盟,双方约为兄弟之国,结束了长达25年的宋辽战争,为宋辽两国饱受战争苦难的百姓带来难得的和平的同时,也意味着后唐儿皇帝石敬瑭献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再无收回的可能。

    北宋政和五年(1115年),女真族人建立金国王朝,积极对外扩张,与近邻辽国屡有攻伐,胜多负少,艺术气质浓郁的新任宋室皇帝宋徽宗仿佛看到了收回燕云十六州的某种可能,再加由辽国归宋的“辽奸”赵良嗣的鼓噪怂恿,乃有与金国密约的“海上之盟”,约定联合金国一起对辽兴兵,夺取燕云十六州。

    正式缔盟之前,朝堂之上,群臣商议可否,时权相王黼秉政,力主联金伐辽之策可行,群臣惮其权势,“为固位计,皆心知不可,无敢一出口”,惟独倪涛出言反对,“景德以来,辽守约不犯边,盟誓固在,不可渝也。天下久平,士不习战,军储又屈,毋轻议以诒后患。”意思是澶渊之盟百余年来,辽国一直遵守盟约,宋若轻启边衅,有违盟约,是不义之战;再则,天下承平已久,大宋将士久不习阵仗,战斗力难免堪忧,且军需储备不足,更重要的是,金朝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引虎拒狼,难保不会祸延已身......对这样悲观的投降主义论调,大权在握的王黼自然予以痛斥,并以“鼓唱撰造”之由将倪涛论罪谪职,“贬监朝城县酒税,再徙茶陵船场”,也才有了宣和五年(1123年)倪涛在灵岩山石窟留下的这块保存至今的摩崖石刻。

    日后事态的发展也与倪涛当日在朝堂之上的担忧不谋而合。宣和四年(1122年),宋廷遣童贯率二十万大军伐辽,此时辽国五京中的四京已落入金国之手,辽国朝廷的剩余势力龟缩在辽之南京(燕京)幽州一带苟延残喘。不想,在金兵面前不堪一击的辽国将士面对宋军将士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个顶个的作战勇猛,大败宋军,弄得主帅童贯不得不请金人出马,帮忙打下燕京,再以巨资赎回基本已为空城的燕京,更重要的是,此战暴露了宋军的弱点,日后金兵挥师南下掳北宋二帝及宗室北去的“靖康之耻”也在此埋下端倪。

    宋宣和七年(1125年),金军分东、西两路南下攻打宋朝,兵锋直指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城下,宋徽宗见势危,乃禅位于太子赵桓,是为宋钦宗,此时朝堂之上才服膺倪涛当日的投降主义论调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下诏访求倪涛,要委以重任,可惜此时倪涛已逝,宋钦宗念及旧情,特授倪涛次子倪流菽为章州司法。

    ■ 身前身后事

    从倪涛在灵岩山石窟留下的这方摩崖石刻上所记内容来看,尽管是贬臣身份,倪涛在茶陵的小日子过得却颇为安逸,诗酒唱和,夜游宴饮,一样也没落下。这也侧面反映出当时朝野上下对联金伐辽之策的分歧,王黼在朝堂上大权独揽不假,可远离京城的茶陵民间士子却根本不理这一套,对得罪了王黼的贬官倪涛展现出最大的善意,不定私底下也对倪涛的“投降主义”表示认同,更何况,倪涛早有工诗善画之名,《画史会要》载其“善画墨戏草虫,蜴蝇蟾之类甚佳”,于彼时文化资源相对不是那么发达的茶陵而言,也算是难得的文化名人了,自然就“宴饮酬酢,殆无虚日”了。

    摩崖石刻所记,正是这种“宴饮酬酢,殆无虚日”的客观呈现。开篇便记灵岩山石窟之瑰奇风光,尤其仲夏月明之夜,石窟之内,明如白昼,阖郡父老往往携家带口,往观奇景,诚“为茶陵第一胜事”,倪涛及友人若干亦在往观的人群之中。斯情斯景,着实值得记录下来,何况身旁又有倪涛这个自都城汴京而来又向有文名的大名人呢?于是便有“东山寺僧磨崖石请书”之事。出于客气,倪涛当时并未答应,而是在之后再次重游灵岩后再补记下彼时之盛况:禅师煮茗,妓饮岩前,“▢▢(字迹漫漶莫辨处,当为倪涛友人之名)半起舞”,众人则“举杯相属为寿”,好不惬意!

    此次夜游之后不久,倪涛又有一次夜游灵岩的经历,这次是朋友张行正做东,“载酒携诸人复游灵岩”,当夜月朗星稀,正可玩赏“灵岩夜月”之奇景,众人兴致高涨,“饮酒赋诗,皆沾醉采”,以至于月夜醉归的倪涛依然兴致不减,挥笔补记相隔并不久远的两次夜游,并于日后泐于灵岩石窟的洞壁之内,历近九百年时光淘洗,仍让后人怀想当日的诗酒风流。

    或许是倪涛在茶陵的日子过得太过安逸,惹恼了还在朝中的权臣王黼,有消息传来,王黼可能要对徙官茶陵的倪涛不利。收到风声的倪涛十分警觉,心知茶陵一地可能待不下去了,乃于宣和六年(1124年)冬提交了辞职报告,也不待上峰批准,直接挂冠归田,回到了浙江永嘉的老家。

    按《乐清长林倪氏大宗谱牒》所记,回到永嘉老家的倪涛仍觉不妥,担忧王黼底下的人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他,在于族中亲族商议后,决定携家带口,再次远遁,隐居于乐清长林,且改名为澹菴,号波澄,系乐清长林倪氏大宗始迁祖。遗憾的是,归隐长林的倪涛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享受这难得的归田园居生活,到宋钦宗派人寻访倪涛的下落时,带回来的却是倪涛已于年前身故的消息,且死因成谜,一说是病故,一说则是被王黼派来的人杀害的,此时距倪涛在朝堂之上与王黼据理力争也不过五六年光景,距倪涛在茶陵“宴饮酬酢,殆无虚日”的闲适时光则不过短短两年。

    倪涛逝后,与夫人合葬永嘉诸浦君子峰(即永嘉西山云雾芝峰下),其墓至今尚存——另有一种说法,倪涛当年在乐清长林是假死,以掩王黼派来追杀之人的耳目,之后则隐姓埋名来到临近乐清的玉环岛(今属浙江台州)上隐居,直至南宋绍兴十四年(1144年)亡故,亦葬于玉环岛上,其墓亦存于今——顺带一提,《宋史·列传·文苑》记倪涛“有《云阳集》传于世”,云阳即茶陵的云阳山,灵岩山石窟中的那方摩崖石刻中亦有“即游云阳”之记载,看来,倪涛对茶陵这一方水土着实爱得深沉,唯一传世的文集亦以“云阳”名之,茶陵人,当可自豪!

    ▲倪涛当日留下的摩崖石刻,历近900年风雨仍基本保存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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