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容纳桀骜的生命吗？

刘奕平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生活在钢筋丛林的都市人，莫不喜欢闹中取静，钟情园林之美。但园林的打理也是颇有讲究的，可以自豪地说，我是一名称职的园林工。

我家院子，种了桂花等十几颗木本植物，地面铺上三块草皮，院内外围出六个花基，用以种花或种菜，还有一个约三十平方米的鸡圈。如果园子整齐有序，其规则对称的美，是赏心悦目的，但任其生长，则杂乱无章，有草木欺主之不悦。平时，忙于事务或偷懒，乱一点，也能得过且过，而每年迎接春节，是必须劳动的。

中国人的传统审美观，重视规则、对称和适当的参差。这在园林建筑、居家布局，甚至在政治、文化乃至穿衣打扮、群体合影等生活领域，都根深蒂固的呈现。我的同行们都知道，园林维护，最根本的任务，是让草木保持规整。长得快的花木，企图先得阳光雨水者要剪掉，以保持统一；成年树木过度繁盛，要去掉冗枝赘叶，以保持疏朗；草皮上的异族，即使芳兰药草，也要及时拔除，以保持纯种……这是审美意志，万物都必须遵从。

其实，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要服从纪律，代价则实在太大，强壮先行者要挨刀就弱，有的整个支系和种族，都断子绝孙、就地消亡。这是人类审美的祸害，也是一种无奈。“芳兰生于庭，不得不锄之”，所谓适者生存。

作为花工，的确艰难辛苦。看着满院的花草树木，不管如何努力，总是有或个性张扬的、或乱插队的、或不听话的叛逆之徒，你一不留神，它们便肆无忌惮冒出来，打破你的规则。它们是生命、要发展，我硬按审美规则抑制它们，实在自讨苦吃了。然而，生活在这个院子里，又不得不长期与之斗争。人类不喜欢钢筋水泥，又不得不住进其搭建的箱子里，人类喜欢自然，所以要请进树木花草，以期“天人合一”。然而，请进来的生命之神，总是桀骜不驯，所以谁请谁便注定苦命，牢骚怨言，是发不得的。

换位思考，我又怜悯起这些树木花草了。一切生命都有其生长的规律，这叫“天道”。如果生长在深山旷野，那是自由自在、随性枯荣的，偏偏被请进富贵之家，便有了终生流不完的血和泪。真是“侯门深似海”啊！世间本无孽，孽是人种下的。

地球上的异人生命，迟早都是不幸的，除非哪天，将慈悲恻隐种进每一个人的心。如果我不是人类的一员，可以选择投胎物种，宇宙间，我必定瞧不上地球，而情愿选择做风雨云雾，那必定随心所欲，因为人类的规则管不到天上。

地球的确太小，哪能跟宇宙相比呢？我家院子的确太小，哪能跟地球相比呢？空间不够大，所以容不下个性生长；心胸不够广，所以容不下意见不同。人是地球之物，谁也无法如风云出离地球，所以不能奢望像风云一样随心飞翔。地球空间有限，人类能做的，只能扩展心胸，具备一颗足够容纳的心，自由也就基本实现了。从小努力吧，何必非要像孔子，要等到“六十耳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