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燕妮
老家在炎帝陵旁,叫高坦洲。这个名的由来谁都说不上,我想,先人取地名,多是因地象了形,如象鼻山、仙女瀑布……高坦洲太普通,没有奇特的地形,也没有引人入胜的传说,只有几座高山连在一起,像汉子的胸膛。人若站在山上任一处,都能将山下的新生村尽收眼底,那便是“高”吧;而山基之处就平坦些,住了我们村组几十户人家,那应就是“坦”吧;至于“洲”,大概是斜濑河从新生村正中穿过,将整个洼地一分为二,河流经过之处,必是生命繁衍不息之地,河滩两边是沙石、柳树林,内侧靠近山脚处,我们就把它叫做“洲”。
高坦洲虽然普通,但也有山有水,充满灵气,这里很适合石山茶生长。
春天的高坦洲,桃花红菜花黄,绚烂了整个山村;高坦洲石山茶,性温和味醇香,娇宠了人们的舌尖。走进高坦洲,爬上茶山顶,绿色尽收眼底。一股清新的空气会扑面而来,我敢打赌,你的烦恼立刻会抛向九霄云外。
长在山上的茶树虽小,可也是郁郁葱葱的。灰黑的茶树干上,斜斜生长出来弯曲的枝,向四面伸展。那平平的茶树顶上,铺满了嫩嫩的树叶,毛茸茸的,就像刚诞生的婴儿,那么娇嫩,舒展着自己的身躯,又像小鸟嘴,正在吮吸着春的乳汁,还不时的闪着点点亮光。
春风轻抚,春雨滋润,茶叶试寒,试暖,一片片探出头来,像弯弯的眉毛,如轻轻的柳芽。“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微风吹来,茶叶们在风中摇摆、舞蹈,相互揉搓碰撞,唱出沙沙沙的歌声,散发阵阵幽香。
采下一片茶,仔细端详,叶片嫩绿中带着一点儿鲜亮,像穿着绿色晚礼服的仙子,在茶田的舞池中跳着优美的华尔兹;再一看,又像可爱的小姑娘,那种娇嫩真的可以和小姑娘的皮肤媲美。
茶叶是一片神奇的树叶,中国人认为它不但能醒脑提神,还能延年益寿。只是,这片叶子需要经过人工制作,才能更具生活和经济价值。于是,在高坦洲种满茶树的村民们,人人也会炒茶。
茶炒得最好的,当数蕉垅里段苟生了。我小时候听人叫他“苟生”,还以为是“狗生”。苟生个子瘦小,驼背,暗黄的门牙龅着,长得比黄飞鸿的徒儿龅牙苏还寒碜。苟生结过婚,不过老婆生了个女儿后就跟他离婚了,这么多年,苟生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女儿拉扯大。苟生聪明又勤快,鸡鸭养了一大群,竹篾活干得贼溜,但最拿手的还是炒茶叶。
清明前后,苟生将开了两三片叶的新芽摘回家,用传统的炒茶法炒好,不用拿到市场去卖,需要的人都会到他家抢着买。有些事就是这么奇妙,同样的原材料,经他的手这么一捣鼓,泡出来的茶色泽和口感就是不一样。也许茶是有灵魂的,从采摘到加工到品尝,都要讲究缘分。苟生采茶、炒茶一定是用了心的。我从小就喝他做的茶,总记得那个味——入口微微苦,回味清清甜,淡淡的余香滑入舌尖、喉咙,最后沁人心脾。
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也孕育着一方灵物。苟生从来没卖过茶,但外面的人却排着队抢他的茶;苟生从来不想出名,但外面的人把他的茶命名为“苟生石山茶”。
苟生年纪大了,到城里帮女儿带孩子去了,但高坦洲的人们对石山茶的热爱却没有减。这些年,村里发现高坦洲适合茶叶生长的特有环境,改良了茶叶品种,种植了大片茶园,成规模地生产白茶、黄金茶,据说口感比石山茶更醇香。清明前后,漫山的茶树犹如一排排列队的士兵,昂首挺胸占据着整个山坡。那些嫩绿吐舌的新芽儿,一片挨着一片,不留一点儿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