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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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益飞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儿时咏诗只觉得杜牧这诗朗朗上口,好读好背,但丝毫没有“断魂”的痛感。又到细雨纷纷的清明时节,我坐在窗前,抬眼望窗外爆发的一片新绿,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离世的二叔,切肤痛感油然而生。

    奶奶怀二叔时,突然生了病,虽然胎儿保住了,但严重影响了发育。果然,二叔三岁还不能说话,也不能正常走路,后来虽然上过小学四年级,但仍不会简单的加法运算。不幸,与生俱来。

    我最早对二叔的记忆,是他放牛割草。上世纪80年代,湘南农村家庭普遍养牛,春耕时靠牛犁田。二叔那时二十多岁,春夏季节,每天清晨挑一担空畚箕,赶着一头肚子空瘪的水牛出发,太阳升高了,才挑一担满满的嫩绿的草,赶着肚子圆鼓鼓的水牛回来,二叔把水牛喂养得肥肥壮壮。我看放牛挺好玩,自告奋勇帮忙放牛。二叔憨笑:“你这么小,不如一只牛脚大,如何驾驭一头水牛?”我反驳到:“人虽小,牵牛鼻子就成。”二叔终于执拗不过,还是应允了。我牵着那头水牛,小伙伴放黄牛。到了山口,他们吆喝一声,把牛往山上一赶,黄牛乖乖吃草了,人则一边玩去。我学着样,把牛绳一松开,这水牛却跑开了,我暗想这水牛怎么不听话不认真吃草?一时不知所措。待到回家时,小伙伴就在山口另一边赶牛回家,我跟着去,却看不到自家那头水牛的影子,急得哭起来,也只能丧气扫兴回家。二叔没有多说一句话,独自上山把丢失的水牛找了回来。这次荒唐经历,让我对二叔暗生敬意。

    后来,老家掀起赴广东的打工潮,种田农民越来越少,耕田机使用越来越广,耕牛犁田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二叔也不放牛了,加入浩浩荡荡的打工队伍。也许爷爷的基因遗传,也许是长期的农活锻炼,二叔一身牛劲,挑红砖挑石头,背水泥背沙子,工地累活脏活,干起来一个顶两个。每干一天活,二叔在皱巴巴的本子记“1”,一个月干30天,记下30个“1”。只是苦于不会累计相加,更不会计算工钱。被一些不良包工头诱骗加欺骗,只给他最低生活费,克扣二叔的血汗钱。二叔干了三十年,那些包工头骗了他三十年。

    我长大了,在老家乡镇中学当老师,看到二叔额头皱纹一层一层的,像一块刚刚犁过的水田,很心痛。考研重新就业后,我回老家过年特意花299元给他买了双运动鞋。我对他说,“二叔,送你一双鞋,穿上它干活少受点苦。”二叔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这是天上掉下的一块馅饼。他在老家到处宣告,大侄子送了一双好鞋……惜乎,二叔第一次洗这双鞋,放到屋外晒,竟然被人偷走了,他很伤心。

    人到中年,我的工作生活稍稍安顿,爸妈也随我到了城里,我回老家的次数少了,看望二叔的机会也少了。一个多月前,爸妈中午突然接到四叔电话,说二叔晚上起床上厕所摔倒在地,没能站起来,只穿了短衣短裤,活活在地上冻了一整晚,现在快不行了。

    我和爸妈马不停蹄赶路,凌晨一点多到了老家,看到奄奄一息的二叔,我哭着喊:“二叔,我回来看你了!”可他没有反应,他只是躺在长凳架起的木板上,紧闭双眼,呼吸微弱……三四个小时候后,三叔也赶回来了,喊他“小哥,小哥,小哥……”,他才永远停止了呼吸。二叔未婚未育,无儿无女,我猜也许他是想等兄弟到齐后,才与世告别吧。

    二叔生前遗愿是死后葬在奶奶墓旁。出殡前天晚上,我带着堂弟堂妹们守孝。天气出奇的冷,下半夜天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像一个一个飞舞的精灵,它们是来迎接二叔的吧。二叔的坟墓堆得很高,他静静地躺在奶奶的旁边,生从奶奶那里来,死回奶奶那里去,只有奶奶的怀抱最温暖,只有奶奶最爱你……安息吧,我的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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