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文艺窗》 空中花园 黄旭阳

  • 上一篇
  • 下一篇
  • 我早就听说六栋楼顶平台有一座空中花园。罗老师说,都是朱师傅搞的。

    说归说,我一半相信一半怀疑。朱师傅这个人,五大三粗,抽烟喝酒,吊儿郎当,像个种花人吗?不像。种花的人,男子当如陶渊明,女儿当如林黛玉。他两边不搭界。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因为朱师傅有时间。朱师傅年少时,在徐家桥一带,也是小有名头的角色。他的那些少年玩伴,被枪毙了好几个。每次喝高了,他都会以“当年在徐家桥”开头,把这些事翻出来吹一遍。无非是初先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最后有些玩伴误入歧途,无法无天。后来,朱师傅进了机关,老老实实工作了二三十年。前几年,遇到提高待遇离岗休息的政策,他第一个签了字,解甲归田。所以用法律语言来说,他有作案时间。

    作案能力也有。说是师傅,其实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刚进机关的年月,朱师傅在单位当团支部书记,我做宣传委员,一起策划青年活动。刚好那时我们都住在劳动技校,前后栋。我成天跟在师傅屁股后面跑,师傅就成了师傅。他那副心肠,隔着肚皮衣服都能感受到热度。一个爷们,正当壮年,赋了闲,一身力气放到哪里去?种个花,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他没有作案动机。在我的印象中,除了抽烟喝酒吹牛,朱师傅只喜欢做菜。他经常到菜市场转悠转悠,搜索那些羊蹄狗鞭牛筋猪下水,拎回家做一盘下酒菜。一个专门和动物边角余料过不去的人,种哪门子花啊。

    罗老师喜欢请客。去年夏天,罗老师邀请了他们六栋几户邻居一起吃晚饭,酒席摆在楼顶空中花园。朱师傅住罗老师楼下,当然是受邀之列。我和朱师傅罗老师住前后栋,于是作为邻栋代表收到邀请。

    五一新村的房子,都是七层。七楼往上爬,就有一张进入楼顶平台的小木门。那木门平淡无奇。把门推开,就进了花果山。

    沿着楼顶的护墙,种一圈的花草树木,还有葡萄架、浮萍鱼缸、透明屋棚。朱师傅拉开架式,说,来来来,我来做解说员。

    这棵苹果树,是朋友张三送的,你看结好多果子;这棵桃树,是朋友李四送的,桃子都吃完了;这棵金橘子,在花木市场卖的,树小果子多,秋天成熟,沁甜的;这架葡萄你看长得多好,很快就会一串串悬挂下来,这个品种可了不得,进口的……我对这些树木果实并不在意,只是看个新鲜,为了满足师傅的自豪感,随口说是的是的,好吃好吃。师傅就更来劲了。

    “这是XX花,苗木公司王五送的,春天开好漂亮的花;这是XX花,我在花卉市场买的,多少钱不记得了,每季开花,你闻一下看咯,好香的……”我对花花草草一向无知,更没什么兴趣,硬着头皮适时提问:这个开花不,结的果子吃得不?于是又引得师傅唾沫四溅。

    邻居们已经陆续到达,罗老师已经在透明屋棚下面架起了桌子,桌上已经布了菜摆了酒。开饭啦。我敬师傅酒,邻居们也敬师傅酒。师傅辛苦了,一手打造空中花园,实现了六栋居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罗老师说那是的,花木是师傅一棵一棵捧上来的,桶子盆子是师傅一个一个搬上来的,花土是师傅一袋一袋提上来的,透明屋棚是师傅设计的,葡萄架是师傅亲手搭建的,给排水系统是师傅亲手做出来的。师傅来一杯喝一杯,喝一杯说一句,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张三帮忙栽过树,李四帮忙提过土,王五帮忙浇过花。

    酒桌上光阴似箭。女客都回去了,剩下四个大老爷们在桌上抽烟喝酒吹牛皮。师傅又说起了当年在徐家桥的往事。我则说起了我们在车溪的故事。大家各说各的,说个不停,热热闹闹,却互不相干,直到发现两个邻居满哥已趴在桌上起了鼾声。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我起身说,回吧。把两个邻居满哥喊醒来回去,我也扶了师傅下楼。出了小木门,我回望了一眼空中花园,蔚然一个植被群落。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我说,师傅,你怎么想起建个空中花园?师傅说,我是一个粗人,一个俗人。停顿一下,继而有力地说,但是,我心中,有一座花园。

  • 上一篇
  •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