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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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尽管母亲离开我已三十余年,但她对我从小到大的关爱,以及为我担忧的往事,至今仍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

    我这一辈本有七姐弟,四个哥哥,两个姐姐,我是老幺,三个哥哥(铁铮、铜铮、力铮)都在十几岁时患急性病,先后夭折。连续经受失子之痛的母亲,30多岁就开始白头发,不到50岁就满头银霜。

    我是1945年4月出生的,处在抗日战争即将结束之时,日本侵略者的残余势力还在我们湖南地区骚扰,我老家亲邻就深受其害。当时怀着我已有8个月的母亲,只要听到会有日本鬼子进村来,就连忙在父亲搀扶下,一步一艰难地躲到屋后早已挖好的山洞里,确信日本强盗逃走了,才敢回到家里。有时消息太过吓人,一天要山洞和家之间来来回回好几次,我可怜的母亲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哪知,就要临产,我又成了难产,连续三天,接生大娘用尽办法,我也没有出来的迹象。急得团团转的父亲本来从不信神信佛,也只得请三个男性青壮年邻居“扶勾神”——乡下一种常见的请神仪式——他们忙了一整天,累得七倒八歪。不知是“勾神爷”显灵,还是别的原因,在极度痛苦中熬过分分秒秒的母亲,终于听到我呱呱而泣的声音。

    从小时候开始,我便跟母亲无话不说。听大人说,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在外婆那边读的书很少,早早学会了干家务活,会洗衣服,会做饭菜,有时候家里来客人,外婆便让母亲掌勺,16岁学会了做扣肉的烹艺,那扣肉色、香、味俱全。当时那是人们心目中羡慕的绝活。据了解,这也是当年媒婆打动我父亲的一个原因。我六岁上学,我母亲每天看到我放学回家,首先是端来香喷喷的饭菜,然后听我报告学校发生的新鲜事,哪个男同学打架、哪个老师把学生叫到了办公室,我都会说一说。如果老师说了《天方夜谭》的故事,我也会向母亲复述一遍。尽管她一边喂鸡,一边还要听我说个不停。我知道母亲很喜欢看花鼓戏,只要村里来了戏班子,在做好家务的提前下,她会一场不落看《刘海砍樵》《三郎探母》;如果外村演出花鼓戏,母亲也会不顾寒风冷雨,摸黑与邻居一道去看戏。

    父亲要外出挣钱,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和我,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因此我们的个性也大多来自母亲。母亲从来不直接批评人,跟人交谈有点调侃、幽默的意味。例如,我跟别的小朋友到田里抓泥鳅,玩的双手很脏,她会说:“哇,好厉害,能玩得这么脏!这手除非用菜刀剁掉,否则怎能洗得干净?”我连忙说: 不必剁掉,我自己马上洗给你看。

    我从小体弱多病,十个手指都生过毒疮。大概我两三岁时,右手拇指疮疤溃烂,疼得我夜夜哭哭啼啼。母亲便每天晚上抱着我在堂屋里走来走去,又是敷药,又是喂东西给我吃。连着熬了四天,实在熬不动了,只得叫两个姐姐轮流照顾我。幸得父亲这个时候回家了,请到50里外的伤科郎中,才治好我的右手拇指。

    健康问题之外,我上学放学的安全和每门功课的成绩也让母亲十分担忧。我初中是在原王十万乡的株洲县四中念的,从渌口的家中往返学校,要经过朱亭镇上的千年古渡,从湘江东岸坐船到湘江西岸,虽只是一道不到1千米的短短江面,但天气不好的时候,湘江之上往往洪浪滔天,使得坐在小船上的人们惊慌不已。每当我去学校或从学校回家,母亲都要点上三根香,跪在祖宗灵牌前,祈求祖宗保佑我过河的安全。当得知我有一次过河,波涛汹涌,我和几个同学吓得面色苍白,从一条小船跳到救护我们的另一条船上,母亲心悸地抱住我说:“别去上学了!”我安慰他说:“你不是求过神吗?上天会保护我的。”我上中专时,偏科思想严重。父亲一次去学校了解我的在校表现,班主任刘老师讲我文科成绩还算可以,就是数学难跟上,每次考试徘徊在60分上下。我一回到家,我母亲就摸着我的头说:“满伢子,学习要加油啊!如果不能毕业,那就天天陪我上山砍柴,当个土车司机也光荣。”

    母亲对我的牵挂,是她一辈子的心事。我四十多岁从乡村到城里工作后,母亲又担心我一下子生活不习惯,常做些我爱吃的辣椒炒肉、火焙鱼等食品想方设法托人带给我。她想城里连水都要钱买,我的工资能满足家里开支吗?

    如今年过七十的我,也仍为四五十岁的小孩这也考虑、那也担心;我四十多岁的时候,头发同样白了大半。看来,我也具有跟母亲一样的秉性,那便是,无论孩子长多大、走多远,为人父母的担忧始终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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