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拱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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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渠道,像一条长长的水龙,从酒埠江水库舞下来,上边依山峦,下边傍农田,浩浩荡荡,一路欢唱着奔跑着,呈现一幅“空中流水过,船帆岭上来”的山水相映长卷。渠道途经吏塘村,将村一分为二,村民在渠道上修建了一座拱桥。拱桥两边刻印着“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标语。

    从端午节开始,我们一个个赤条条地从拱桥上跳进清水,浮在水面或钻进水底,活像一群蛙。打水仗,呛水是常态,有时被对手拖了脚,沉入水下,差点闷死。潜水比赛,钻到水底,几个来回,往往憋得面红耳赤,嘴唇发紫,浮出水面时,一副濒死的怪模样。一个篮球抛入水面,一声口哨,众孩齐跳下去,混作一团,争夺篮球,赢者没有任何奖励,只是自我感觉比别人水性好。我们像变色龙一样,开始,我们像白条条的刨花鱼,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闪闪发亮,随着太阳的烤晒,白条条的身体慢慢变成黄色,入秋后,变成黑铜色。经过漫长的冬季和春季,我们身体的颜色从黑铜色又变成白色,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一个傍晚,一群蛋鸭在刚收完夏粮的水田里吃得食袋鼓鼓,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昂首踏步从桥东过来,后面跟着步履颤抖的鸭老倌,一只手举着长长的细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沾着黑泥的白布,乍一看,像是在招魂。蛋鸭队伍嘎嘎着漫步到了桥中段,突然,一条黄牛犊从桥西突奔过来,蛋鸭队伍乱了阵,嘎嘎大叫,有的飞起,越过矮矮的桥边,落到渠水里。牛犊牛气冲天,双眼圆睁,有时勾着头,有时昂着头,吓得我们纷纷从桥上跳入渠道,游出很远,还不敢回头看。鸭老倌赶紧挥舞着招魂竹竿拦牛犊,牛犊不但不停,反而直冲鸭老倌过来,要不是鸭老倌躲得快,他可能丧生于犊蹄下。鸭老倌从惊魂中醒来,发现自己伏在桥边上,半身悬在空中,吓得眼一黑,差点翻落渠道里。招魂竹竿早已丢在渠道里,随水而去。他从桥边爬起来,大口喘着粗气,胸骨作痛。暮色苍茫中,牛犊踩死了几只鸭,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有两只还没断气,痛苦地扑腾着翅膀。

    从未见过像鸭老倌这样的人,不论场合不论时间始终乐呵呵的,觉得遇此大难不死,已是菩萨格外保佑了,就强忍着疼痛,拾起地上的鸭,强颜欢笑地回家,认为有必要炒两碗鸭,一来谢天谢地谢菩萨,二来犒劳自己,庆幸大难不死。

    春风习习的清晨,一个身强力壮的少年或站或坐在一个大脚盆里,随水漂移,银丝网灵巧地从他粗糙的大手里放入碧清的渠水里。放完,随水漂到拱桥下,等着银丝网漂近时,灵巧地收网,在银丝网孔上挂了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刨花之类的鱼,他收获不少,他的母亲在等着鱼下锅做早餐。

    初夏一天,太阳出山不久,一只敞篷老木船顺流慢慢过来,船头坐着一个少女,天真纯洁,脖子颀长、白皙,穿着花衣裳,芊芊玉手握了一束山花,一股清风从船上升起,散发着醉人的异香。水灵的少女随船晃摆着水蛇似的小蛮腰,娇声娇气地唱着歌谣。她爸摇着橹,吸着铜烟杆,冒出的淡淡青烟氤氲在清晨的淡淡的曼妙的水汽里。偏僻闭塞的乡村,清清哗哗的渠水上漂来如此妖精似的少女,简直是天外来客。我们站在拱桥上,看呆了眼,好奇心和灵魂随她飘去了远方。

    三毛比我们高几个年级,他是我们的队长。每天清晨天刚麻麻亮,他的父亲就大着嗓门,吆喝着,把三毛四兄弟从床上喊起来,他们懒洋洋地,肩上扛着禾担,手里提着或腰间别着柴刀,到山冲里砍柴。当我们沿着崎岖山路,扛着梭镖,举着红旗,唱着红歌,喊着口号,列队到达山林里三毛家的矮破房子时,有时三毛还没回,有时三毛汗毛水流地刚回家,我们常常很不耐烦地等待他。小学就在桥那边,上课的预备铃声响了,我们心急火燎,三毛脸也没洗,从墙角抓起梭镖,从灶房的锅里抓一只红薯,站在我们的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跨过拱桥,向小学跑去。

    连日暴风骤雨,课间雨刚停,三毛跑到布满青苔和泥沙的桥下码头边,弯腰用手浇水洗脸,突然,一波滚滚浊浪袭来,他头晕眼黑,滑入渠水中,失踪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后来,拱桥重修,增宽加固了,人车安全畅通,但那座承载我们苦乐童年的窄窄的拱桥,多少次在我梦中重现,翻起心底多少或温暖或苦涩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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