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古脑
能吃到新鲜艾叶糍粑的时候,春天一定已经到了。
土路旁,田埂边,菜园里,圳沟水渠,溪岸河滩,凡是花草葳蕤的地方,一定有艾叶生长。这种一年生草本植物,一团团,一簇簇,挤挤挨挨,很贱地长在那里。愈是幽暗、低浅、近水的地方,愈长得茂密、繁盛和热闹。喜欢角角边边不起眼的地方,艾叶的本性已经十分低调,但兴旺的长势实在让它有别于牛筋、麻根草之类。它不像是野生的,倒像菜农在园子里伺弄出来的。
这就是人们对它有了兴趣,采撷回来作为食材的缘由?
或许是吧。
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它的气味,而非样子。
只要一接近它,甚至不要接近,就有淡淡的,甜甜的,苦苦的,甜中带苦,苦里有甜的气味直扑鼻孔。沁入心肺,下沉丹田,人就清爽精神些。感觉到带有生命脉动的春的气息渗入血脉,在遍身涌流。
香么?
香。
很香么?
很香。
一种什么样的香?
一种带苦涩味的香。
香气将人们引入田野河畔、山脚坳边,那些都是大自然最易孕育生命,最能昭示春的讯息,又急于示人的那些地方。大妈大娘们携有石棉袋,一根香的功夫,满袋的艾叶扛于肩上。大姑娘们则是手挽了竹篮,出门前,专门换了蓝色的衣衫,着有桃红或水红色的裤子,为的是更美妙地融入春的景象里。
她们摘艾叶轻巧麻利,专拣了嫩叶茎,剔了杂草,有说有笑。还不忘直起腰,向远处张望。那里有开着机器犁田的帅哥,还有公路上疾驰而过的汽车摩托。她们互相取笑打闹,在言语上,你掐了我,我掐了你,尽了兴致。银铃般的饱含青春气息的笑声,在早春二月的田野上久久荡漾。
带有空气中的湿气和甜味的艾叶,便成堆地出现在人们的屋里。做艾叶糍粑,有了足够的鲜活材料。倘若过多,可以送到场上,在这春天里,这可是许多人喜好的俏货。成袋成筐的艾叶往往摆满了地摊。春天的脚步,已然在这熙熙攘攘的市集中停留和徜徉。
用甘冽的井水将艾叶浣洗了一遍又一遍,捡净了杂物。铁锅里水已经滚沸,艾叶置于其中,煮至烂熟。其间,不忘倒入大半碗生石灰水,或且碱浸的水也可。这点千万不可忽略,不然,做出来的糍粑要失了它原本的翠绿。这可是春天的主色彩哟。
艾叶既熟,早架了大木盆,盛满清水,将艾叶于其中,谓之漂。此程序的时间可随了自己的意,半日,一日,几日都可以。只是时间长些,糍粑吃起来更爽滑细腻。木盆中捞出的艾叶呈现碧绿的颜色,把水挤干成了艾砣。艾砣用保鲜袋装了,放入冰箱冰柜,随时可用。这样一年四季都可吃上艾叶糍粑。
-般是现做现吃,图个新鲜。粳米,糯米,以前用石磨将它们磨成细粉,如今石磨早成了古董。机子打的粉子也可,挺方便的,超市随时有买。米粉子、艾砣、清水,几样东西揉匀了,再加些糖、盐、少量气味不浓烈的食用油。米粉子巨大的黏性将所有的备料结成一个大砣,将大砣高举头顶,摔打于案板,再用左右两个拳头使劲捶打这砣。再举,再摔,再捶,循环往复,以至无穷。总之,缠住这砣往死里打。功夫到了,糍粑自然瓷实筋道。好吃不好吃,诀窍全在这里。讨巧是不行的,靠的是硬功。
因此,几个女人,在一起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一边做着糍粑,一边家长里短,话是十分的投缘,蛮有趣味,但没有男人的参与也是不行的。趁男人甩开膀子打料,女人的话题如同屋外绽了嫩芽或开了嫩叶的枝头上的小鸟,一会飞到这,一会飞到那。哪个姑娘待嫁,哪个小伙要找对象,诸如此类的话题倒是应了这季节,与春的韵律十分合拍。
艾叶砣料业已打透,在女人们的巧手中就变成了长条,小砣,一个个圆溜溜的糍粑。若用木模子倒出来,样子更生动精巧,个子又一样大。做得个数差不多了,放锅子里蒸。如果有心,在上年夏天摘了新鲜荷叶,晒干收好,此时拿出来,铺锅子底下,上面再放糍粑,熟了,取出来,那香气飘起来,神仙都要醉倒。
春天时节,在农家的屋子里,如果没有那墨绿、油亮、透着苦艾气味的艾叶糍粑,这个春天,对于这户人家来说,一定是残缺的。茶楼酒肆,菜馆饭荘,往往以能在客人就餐前端上一盘艾叶糍粑作为一种荣耀。艾叶糍粑的出现,振作了食客的精神,又增添了食客的食欲。想象力强的厨师,将蒸熟的艾叶糍粑再用油锅一煎,两面焦脆了,再加些麦芽条糖,一撸,用四方的或者圆形的青花碟子端上桌子,人们怕伸筷子,舍不得破坏了这真切地来自大自然的艺术品。
游子常年在外,就算在天边,心里常念着家乡。那是春天里,艾叶糍粑的清香,牵动了他的魂魄。他发了瘾,联系家人:快给我寄艾叶砣子,想做艾叶糍粑哩,自己吃,也诱惑诱惑当地人!快递的东西到了,碧绿的糍粑冒出了香气,当地人饶有兴趣试了,大拇指竖了一个还不行,再竖一个。
人们喜爱艾叶糍粑,可能就是喜欢它天生的苦艾香味,这也是人生的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