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才逢
去年年底,住A栋3楼的霍奶奶的一个“微信群”中流传着一个说道:老年人生活要用“减法”,一切物资都是身外之物,死了是带不走的;现在生活的当下,要学会用“减法”,才活得越来越轻松,到时告别世界无牵无挂,可落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打从读到这个提示后,霍奶奶就不断对老头子灌输“有些用品,不用就是废品”的这个铁道理。今年春上的一个午后,老头子耳朵被唠叨分贝磨起了茧子,急赤白脸,不耐烦地说:只要你婆婆子高兴,任你何是搞,就是我书房里的东西,冒经我同意,一样也不能“减”!——平素,老头子喜欢一个人窝在书房里,看书写字,不喜欢外面的喧嚣和应酬,两耳不闻窗外事,自顾自沉浸在个人的世界里。
霍奶奶讨了实信,立即付诸行动。
她先将阳台上的坛坛罐罐及杂物,送给收破烂的了。清扫后搁把躺椅,配把小凳,想,放松了,泡杯茶,去躺椅上躺了,看书看报,回忆往事,好不惬意。她再翻箱倒柜,将多年不穿的旧衣服,打包送到居委会,支援贫困山区。
家具,立柜矮柜条柜占地方,卧室里的衣箱、床头柜等,一齐卖给收旧家具的摊贩,仅留一个穿衣镜,出门前好拾掇拾掇,形象上不能影响市容市貌嘛。
最后厨房了,二人生活简单,多有用不着的格外显碍眼,她选了一套锅碗瓢盆留下,其余皆拢—堆处理掉。
就剩下书房了,老头子不让动,但,她每一次路过那书房,或偶尔进书房,总是被书橱里的书、书架上的书、书案上的书、地板上的书,逼迫,目光压抑;或堆放墙沿、桌底的报刊、杂志,阻止思维的延续;壁上泛黄的字画,引起神经上莫名的恍惚——有一种误入囚笼的心慌意乱,书房从不入眼,到终究入心,成了一块心病……
夏初,霍奶奶的纠结,终于迎来了释放转机。这天一大早,老头子被原厂里的老同事拉去醴陵喝一个住乡下的老同事的寿酒去了,得晚边头返家。这样,霍奶奶眼前一片云开雾散,连忙下楼,去小区外找来一个收旧书的下家。很快,收旧书的两个壮男,将旧书报一顿叠摞捆绑装了二十几个蛇皮袋,按斤秤称了扛下楼去装上三轮小货车,多个来回,尔后将书桌抽屉里的笔记本之类弄了个扫荡。事毕,其中一个男子说,论斤卖,只当得几百块钱,我知道您老屋里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就付您一千块钱算了。这些书橱、书架、桌子、椅子的是不是也要处理,嗯,那我这就打手机叫收旧家具的来,您卖把他,我与他同行,熟得很。霍奶奶点头说可以。不一刻,一个收旧家具的带着两个人开着小货车来,谈拢价钱后,立马将书房给拉了个空。
一切尘埃落定,忙到下午,打扫一通后的书房亮堂多了,光线充足,老胳膊老腿也伸展得开了。还留了两把跟随她和老头子几十年的旧藤椅,以及一个老漆茶几,心划算着老头子平时喜欢喝茶,每天沏壶普洱或龙井,和老头子品茶聊天忆旧,岂不心驰四野神游八荒,——养老就应是这么个状态吧。
不曾想,老头子晚餐后返家竟直奔书房,陡见空荡荡一室,知是霍奶奶把他最后一点依靠给卖了,便大吼——我的书橱书架、我的书桌、我的桌子抽屉里的那些个笔记本呢!那些个信件呢?兀地一阵晕眩,后仰倒在地板上,口吐白沫,翻罢白眼,马上不省人事。霍奶奶闻声即至,猛见这般场合,稳了稳神急忙手机拨打120求救。救护车赶来时,老头子因突发脑溢血,灵魂已告别人寰,驾鹤西去矣。霍奶奶也悲从心起昏厥于老头子身旁……
小区志愿者帮忙处理完老头子后事,霍奶奶一下子增老了许多,病倒了。住进医院的霍奶奶给远在美国的独生女儿打电话,告知她父亲去世详情,至于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把信,主要是疫情期间加之路途遥远,确实往返难度太大,待明年清明,再看看能不能回来扫墓。电话那头女儿哭个稀里哗啦,电话这头霍奶奶感叹不已。
霍奶奶出院后,每日嘴里碎念子念,精神恍惚,孤灯相伴自责:难道老头子还有什么宝贝叫我做废品卖了?是不是那些笔记本里记载着什么秘密,信封里或夹着珍稀邮票之类?又或者是银行卡、存折什么的?私房钱不可能,一起生活几十年,家里的收支账目都是她霍奶奶自个儿管理的。即使有,时过境迁,又到哪里去寻,再则,那些个收破烂的怎肯承认。因自己头脑发热失去定力,听信他人言思想钻进了死胡同,一时铸成大错,霍奶奶长叹“哎”声连连。
懊悔的夏去秋逝又冬来。早几天,她微信朋友圈中说市郊有一养老院,环境优美山清水秀,设施齐全,服务到位,有几个寡婆子欲结伴去入住,正邀人同往。且配有一组养老院里外实景图片。
未经犹豫,霍奶奶决定去。
她先跟养老院派来的车去报了个名,实地侦察一番,感觉尚可。便托中介公司将住房很快处理妥了,售房款及丧葬补助费等直接汇给了女儿;带着所需证件、养老金社保卡及四季换洗衣服洗漱用具等,就与另外几个老人乘坐养老院大巴车出发。
她对送行的志愿者说:我何是咯样背时罗,我何是咯样倒霉啰,我用么子“减法”啰,减,减,减,硬把个老头子给减没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