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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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铁 乃

    白天的时候没人注意那些灯,白天,人们头脑里的事情大都不与灯搭边。白天的灯休眠,养精蓄锐,或且做一个长长的、不间隔、无休止的梦,梦境比摇篮里婴儿的幽深曲折。楼栋外面的灯只是一些柱子,高的丈许,矮的一米,精致到你不认为它们是灯,以为是路边的一些装饰。套间里面的灯也是一些悦人悦己的装饰。

    暮色一点一点地下沉,聚拢,变稠,灯倏忽亮了。灯醒了,夜就来了。小区里的夜是灯请过来的。小区里的灯受到外边马路上、街口上灯的感染,路面移动的车灯也一再催促:醒醒吧,该亮了。外面的灯气势浩大,堂而皇之,高、大、上。每盏都自认为是其所拥有的天地里的王者,它要将该驱逐的东西驱逐干净。

    小区里灯疏、稀,跟路走,等距离。路宽一点,灯高点;路窄点,灯矮一点。高者顶端似有五爪弯伸,活脱脱捧着一个极似南瓜花的罩,内里便是灯,形如从超市买来给小孩子吃的热狗。热狗的两侧又有三个相同的塑料片子从上往下依次挡下来,光便集中往下走了;矮的就一长条形柱子,米把高,顶端里头也是一根热狗,顶盖向下稍有遮挡。灯一味地要将它的责任落到实地,为的是每一个经过的步子的稳妥、沉着,要轻快、轻盈一点也行,调皮、活泼一些也无碍。远处从黑里朝亮处望,朦朦胧胧;走近,只见一些近乎银色的光辉洒落,在所及的范围内柔柔软软又极其暧昧。

    光与光的接合处是不小的一段黑暗,不是墨黑,是微黑,是灯下的光辉衬托出来的黑。从这黑里走过才知灯给出来的美好和诗意,才知灯营造出的无穷尽的神秘和无法描述的恰好,才知这夜真切是灯给的,才知给的真是时候。当初装灯的人要是知晓这些,那他一定是诗人,是当代的杜牧、王维,刚从诗行抽开心,就操持上电工工具。夜里散步的人不愿走出大门,就在小区里绕行,沙、沙、沙……

    鞋底与沥青路摩擦的声音明里暗里都有,暗处一样的轻快。有两个影子慢慢移来,忽儿分开,忽儿聚拢,并不在一条直线上飘。那高大一点的,终于摇晃起来,脚步恰似醉了酒,身子要朝那单薄一点的倒了去。最终不倒,只是叠在一起,明亮处,又纠缠着分开了;推着婴儿车径直追逐外边广场上的热闹的爷爷奶奶放松了脚步,就想在那幽暗里的长椅上小憩。果真坐下了,尚不及呼口长气,小家伙就哭了。还是走吧,去那敞亮的地方,爷爷说着推起了小推车,奶奶身后跟着。空着的椅子一会就有人坐上了。这种椅子在离灯较远或较近的地方有很多,坐者倚了靠背,透气,散心,思想,猎狩灯下人影往来的生动处;跑步的人一呼一吸之间在体味夜色里的灯光、灯光里的夜色,不觉到每日、每月、每季的异同……

    辉煌的当然是小区楼栋里的灯。不等楼下的灯亮起,楼上的灯便啪、啪地亮起来了,其声响似乎已然入耳,争先恐后。为了里外上下的呼应,为了夜里的一个共同约定,楼栋里的灯便大绽光华。因为灯光的散发,楼更显巍峨;又因为楼的伟岸,更见一片灯火的壮阔。属于小区人夜里的日子,在这一大片明亮的幕布后徐徐展开。锅碗瓢盆已经奏响序曲,小孩子的啼哭、打闹是不可缺少的点缀。厨房的灯熄了,浴室的灯又亮着,浴室的灯熄了,书房的灯又亮着。客厅的灯却是自始至终。光线有大小强弱,颜色有深浅差别,生活的温度却同样地浸透在每户人家的每个日子里。

    夜已经深了,灯在一盏一盏地熄灭。每个楼栋从一片辉煌到只剩几盏,是一个不短的过程,其间,小区渐渐睡去……

    当然,楼外的灯依旧亮着,更显得精神。晚归的人,远远见着,心头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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