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芭蕾

“美女们，足尖美丽的秘密在于脚背。绷起足尖时，脚背会突起成一个拱形的弧，美丽的芭蕾脚背会有一个令人惊艳的拱弧。下面，我们就来进行绷脚背练习。一、二、三、四，绷直，对就这样子……”

柳琴站在第三排，眼睛穿过前面两排身体的空隙，望着整面墙的形体训练镜里那个努力跟着老师学习芭蕾舞一招一式的女人，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四十岁的柳琴身体有点僵硬，高贵的芭蕾舞姿被柳琴表现得有点生硬。自从小学六年级选入舞蹈队被筛下来后，柳琴就再也不跳舞了。她永远也忘不了舞蹈老师对她说的，这么简单的动作，你怎么就学不会呢？是的，她就是学不会，她就是学不会。她不学，可以了吗？走上社会后，她从不去歌舞厅，唱歌跑调，跳舞踩脚，去那种地方，会成为一个笑话的。偶尔被朋友拉去一两次，她不点歌，不跳舞，怯怯地坐在角落里喝茶、看手机。

柳琴瞟了一眼黄欢站队的地方，空着的。黄欢上午又没过来。总共才三天的流动芭蕾课，黄欢只来了开始半天。黄欢和柳琴是同乡，是一家公司的副总，出入豪车，买衣服动辄好几千大洋一件。她最喜欢的是打牌，即便输钱也照样嘻嘻哈哈，该干嘛就干嘛。报这次课程对黄欢来说纯属闹着玩儿的。柳琴说要找个伴一起学习，她就报了，几千元的学费眼睛都没眨一下。不像柳琴，是犹豫了小半天才下定决心报的。柳琴是受了刺激，上次公司搞联欢晚会，外请了一个专业摄影师来拍照。整个活动过程，摄影师专挑公司里年轻漂亮的女孩拍。不会打扮，身材又走样的柳琴找来找去最后只在那上千张照片里找到了自己唯一一张，还是部门的合影照。

听说芭蕾舞的形体训练对女人塑形和气质提升方面特别有帮助，冲动之下就给自己报了名，也忘了小学时被舞蹈老师的羞辱。趁着休息的间隙，柳琴给黄欢发了个微信，问她怎么又逃课了？黄欢回了一张牌桌一角的照片给柳琴，留下简短二字：打牌。柳琴顿时明白了，牌桌才是黄欢的伊甸园。

可能是太久没运动了，一整天的芭蕾舞基础训练对柳琴来说有点强度太大了，腰酸背疼的。中午她没有下楼吃饭，从包里拿了一个苹果啃完，就在休息室垫了瑜伽垫昏昏欲睡。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女人也没有下楼，她们参加了一个断食排毒群，用1500毫升柠檬蜂蜜水代替正餐，中途饿了就喝白开水，第二天早上再喝5000毫升海盐柠檬水，说是这样坚持下去可以排毒减肥。柳琴瞄了一眼她们的身材，确实还可以，特别是那个叫柔柔的女人，前凸后翘的，快赶上芭蕾教练的身材了。

迷迷糊糊中，柳琴听到那个叫柔柔的女人在尽量控制着情绪，抽抽搭搭地啜泣着向另外两个女伴倾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那十岁的儿子昨天又和我吵架了，他凶神恶煞地叫我跪下，说我错了，就该接受惩罚。女伴安抚说：孩子是有样学样，是不是平时你和他爸就是这样对他的，做错事就这样体罚他？柔柔说，他爸爸脾气暴躁，孩子一做错事，就喜欢体罚。女伴说，可不是，孩子就学到了大人的样。你回去劝劝你老公，下次别这样了……柳琴在柔柔的哭泣声中睡着了。

三天的课程很快结束了。十几个学员的小群依然每天叽叽喳喳，讨论和交流学习心得体会。有的人课程一结束就把所学知识原封不动地还给老师了，比如柳琴。也有人学以致用，天天坚持形体训练打卡，夸自己越来越美丽，越来越自信，据说这个心理暗示法很管用，比如柔柔。一天，一个叫英子的女人突然在群里咆哮开了：我不快乐，我的老公不给钱，不给爱，我今天和他狠狠地吵了一架，我要和他离婚！

群里立刻沸腾了。有人开玩笑说：哪个臭男人胆敢欺负我们的英子姐，是不是不想混了？也有人说，他不给，你来给。把他哄开心了，也许就自然而然地会给你钱。又有人说，我们为什么要男人给？我们可以自己给自己……

柳琴没有参与讨论。她得赶一篇年终总结的材料。昨晚她兴致勃勃地将她在流动芭蕾课学习的合影以及视频发给老公看。她觉得视频里的自己穿着紧身练功服的样子美极了，她很想老公可以夸一句。但老公看了嗤之以鼻：这么大年纪了，还学什么芭蕾？你看看这些女人，都老成什么样子了，都看不下去了。你，怎么和她们混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