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单身楼时,隔壁的小李子在追张黎。我们住三楼,张黎住二楼,小李子常常拖着我陪他去二楼。张黎对小李子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我觉得张黎难追,小李子却不肯放手。
有天张黎的钥匙忘带了,她来找我。单身楼经常有人忘带钥匙,拿到钥匙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从楼外爬进去。楼外窗下,有一溜儿可以踩脚的地方,但这行当我不敢弄,手脚只要一处没抓稳,就会掉下去摔死。我帮她请了小李子,干这个整个单身楼小李子排第一。小李子从她隔壁房间的窗户下去,飞快就挪进她房里,开了门。
一天张黎敲我的门,她哥哥远道来看她,没地方住,她把她哥哥安排在我这里睡。我诧异:小李子就在我隔壁,为什么不安排到小李子那里去?
几天后她哥哥走了,晚上她又到了我房里,带了两瓣西瓜,说是感谢我。我和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我是工人,她是干部,她长得很漂亮,我自惭形秽。她坐了一阵,起身走。
走到门口,她停住脚步,我扭头去看,看见她回头看我一眼,说了一句:“肖斌,你呀——”。
上级部门来单位检查工作,白天检查之后,晚上领导会挑几个长得漂亮、未婚的女同志去陪上级,每次都有张黎。一天晚上,小李子喝得醉醺醺,提着两瓶啤酒敲我的门,叫我陪他走走。很晚了,我和他走在去市区的那条路上,黑灯瞎火,走到尽头折回又走出去。苦涩的啤酒都喝完了,终于看到远处的汽车灯光了,我们站在路边,看着汽车靠近。没想到小李子突然跳出去,拦在路上,不管领导呵斥也好、下来人拉他也好,他只叫张黎的名字,叫她下车,以后不准她再陪人跳舞了。
张黎只好下来,车走了。
张黎很生气,怪小李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拦下来,好像她跟他有什么关系一样,这叫她以后如何做人?她嘤嘤抽泣,小李子沉默如海。张黎跟领导应该是喝了一点,走路不稳,小李子想扶她,她不要他扶,倒在我身上,还往地上掉,我只好紧紧搂住她。有时候地面不平,她跌倒,我赶紧抓住她。张黎幽怨地望我一眼。
厂里要搞歌唱比赛,张黎想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买不到磁带,我在别人那里借了,再用空白带录了给她。我帮她录带子,当然事先告诉了小李子,得到了小李子的同意。录好后我去送给她,在门外,听到了里面小李子对张黎在告白,以及张黎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的窗外有一株苦楝树,庞大的树冠张开,正好遮蔽了我的窗户。株洲人把苦楝树叫做“苦粒树”,我试过味道,果实真的很苦,其实楝读作“恋”的音。那年湘江终于有了株洲的第一座桥,我到河西游泳,雷电大作,等我回来,看见苦楝树一分为二,从中间一半被雷电撕开。那么长的伤痕,那么赤裸裸的伤痛,明晃晃刺眼睛,就像小李子对张黎的告白。
小李子的告白被拒绝后,张黎的门再不为他打开,我多次看见楼下,小李子站在张黎那边,总是停在那里抬头望,张黎打开窗看见是他,又把窗关上。他们已经明确不可能了。
后来时兴“买断工龄”,小李子买断,离开了单位,回老家找了老婆,生了三个孩子。
张黎找了个玻璃厂的,转调到玻璃厂,那是玻璃厂最红火的时候,后来玻璃厂不好了,他们夫妻也买断了工龄,成为待业青年。张黎老公到南方做生意,做得不好,很少回家,也没有钱寄回来。张黎一个人带着孩子,为了谋生,在街边摆起了早餐摊子。
我想起张黎曾经红了的眼睛,那时候我不敢“接坨”,我曾经白白浪费那么多的,岂止是机会?
我们的青春就像苦楝树,曾经如鸣佩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