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整个少年时光,都是在醴陵一个叫“王仙”的小镇度过的,这里留下了我很多美好的回忆。后来,我家搬离了小镇,我去镇上的次数也随之骤减,但多年过去,午夜梦回之际,我还是会梦到小镇上的许多人和许多事。
在《湖南通志(卷十四地理十四山川二)》中,对王仙镇的名字由来有记载:“王仙山,一名大山,又名王乔山,世传王乔炼丹于此”。又相传王乔在当地三狮洞炼丹成仙,之后有王仙山之称。这些传说故事流传至今,小镇之名“王仙”也随之保留了下来。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一个经济活跃的小镇。位于镇上的王仙新民瓷厂,建于上世纪50年代,曾是镇上最大的瓷器厂,醴陵最早的隧道窑就建于此。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是新民瓷厂的全盛时期,厂里光工人就有上千名。由于收入稳定,福利也多,镇上的人对于企业里的员工羡慕颇多。我的父母虽然不是新民瓷厂的职工,但我家的房子就在新民瓷厂对面的街道上,有许多同学、朋友的父母在瓷厂上班,对于瓷厂,我自然是熟悉而亲切的。每到暑假,我就和小伙伴们悄悄地溜进车间里,一边看男职工榨泥、旋坯、装窑,女职工走线、把花纸印在瓷坯上,一边憧憬着自己长大后也来厂里工作的画面。厂里耸立着一根巨大的烟囱,滚滚的浓烟昭示着企业的兴盛,而来自全国各地的货车则在厂门口排着长队,等待将生产好的瓷器运往各地。
小镇东边有座大山,三峰矗立,外形似狮,下有深洞,名三狮洞,光洞大而浅,黑洞小而深,洞顶清泉滴沥。民国初期的醴陵县人、大才子傅熊湘曾在洞口题写了直径达一尺余的“大山石室”四个字。对于那个时代成长在小镇上的孩子来说,远方的风景太远,触手可及的乐趣才实在。夏日的午后,我和小伙伴们会结伴到三狮洞游玩,外面夏日炎炎,洞内清凉幽静。黑洞幽深不见五指,必须打着手电筒进去,不时从头顶飞过的黑色大蝙蝠,引得大家阵阵惊叫,紧紧握在一起的小手,稍微松开一点,才发现掌心里全是汗。
据相关资料记载,民国时期,僧人何斋公在此修行时,曾在洞中造了弥勒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十八罗汉、二十四位诸天等神像。听住在三狮洞周边的老一辈村民说,洞四周有朱兰,春末夏初开花,每茎9朵,紫红剑叶,芳香四溢。同盟会元老,醴陵籍名人程潜有《朱兰并序》诗赞曰:“灵均赋幽姿,王乔播仙音。香草吟泽畔,朱葩伴隐沉。金贞保丽质,抱朴甘深林。同源惟紫茎,盍簪有素心。芳名垂内外,清操铄古令。”我没见过朱兰,只能从这些诗中想象着朱兰的美丽倩影。站在三狮洞后山的草坪上,闻着清新的青草气息,看着不知名的小花盛开,我和小伙伴们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好,喜悦同样在肆意增长。
在小镇中,不仅有熟悉的景,还有亲切的人。小镇不大,镇上的人大多数都相识,父母间彼此知根知底,孩子们在一起,自然是放心不过的事情。我和潘郁从小学二年级就在一起玩,双方父母也是故交。她父母都在工厂里上班,夜里常常要值班,每到此时,我就会主动去她家和她做伴。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夜晚,我们彻底放飞自我,吃零食、聊琐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常常要闹到很晚才睡,以致第二天我俩顶着一对熊猫眼去上学时,因为迟到而挨了班主任老师的训。
欢乐的时光很多,但也少不了争吵的时刻。有一次,潘郁在我家看到了郑渊洁写的《鲁西西传》,这是我最喜爱的一本童话故事,为了从书店把它买回来,我存了整整两个月的零用钱。即便如此,她说想借回去看一看,我仍然一口答应了。让我没想到的是,等我去找她归还故事书时,她却告诉我弄丢了。为此,我气得几天都没有理她。
上世纪90年代初,醴陵的乡镇民营经济十分红火,趁着这股创业的大潮,潘郁的父亲潘尧生也跟人一起合伙办起了纸箱厂。纸箱厂就在我家后面,站在家里的阳台上,能看到厂里的生产车间。后来,潘叔叔的企业遇到困境,欠下一笔巨额债务,股东们有的退出,有的跑路,潘叔叔却无论如何也不走,他说,他的根在王仙。为了还债,潘叔叔开着货车四处接活,终于用13年的时间,还清了这笔债务。现在年近七十的潘叔叔,卸下重负,安度晚年,小镇上的人提起潘叔,无不敬佩:“诚信做事、坦荡为人。”
高中毕业后,我离开了王仙镇前往外地求学,不久,父母也搬离了小镇,但我每年过年都会回到小镇,看看这个记载着年少时光的地方。小镇似乎没有变,那里的居民始终淳朴善良,过着怡然自得的生活。但小镇又确确实实地发生着变化,街道变宽了,路边摊已经很少见,小贩们纷纷搬进了整洁的农贸市场……印象深刻的新民瓷厂早已不复往日的繁荣,厂里那根巨大的烟囱也已倒下,厂房旧址上,新建项目正在拔地而起。三狮洞我再没去过,不知道那些美丽的朱兰是否已经重新在洞四周生根发芽。好在多年的老友还没走丢,上个周末,我去定居长沙的潘郁家吃饭,端上桌的是醴陵腊肉、醴陵蒸草鱼和家常小菜。菜,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人,也永远是年少时亲切的样子。
王仙小镇的记忆,如同一壶老酒,越久,越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