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赞

月光先生

远远望见龙灯队伍从村口进来，有几个娃娃穿梭其中。父亲赶紧进屋，整理衣领袖口，封了红包，取了烟，放进口袋里，又剪了一挂鞭炮，到院门肃立恭候。红包是两块钱，烟是两包。好事成双。

龙灯静静地过了木桥，沿着田埂向院门迤逦而来。气氛肃穆，似乎有点紧张。就在这时，龙灯队伍前头的枯草丛中冒出一缕白烟来，鞭炮炸响。父亲也点燃了鞭炮，扔在李子树下，叭叭响起来。这鞭炮炸开了主宾脸上的笑容。

带龙灯的灯首，照例是谭家坳的罗某生。罗某生善言词。用婆娘媳妇们的话说，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罗某生那张寡嘴。罗某生喊一声，给黄校长拜年啦。耍龙灯的后生们跟着齐喊一声。那声音就在车溪山谷中荡漾。父亲抱拳作礼，大声回应，谢谢谢谢，给大家拜年。那龙灯就在鞭炮声中摇头摆尾，进了院子，直入堂屋，在天地国亲师牌位前转一圈，又回到院子里，拉开架势。顿时锣鼓齐鸣，长龙翻腾穿梭。

灯首罗某生站在台阶上，开始了他的拿手好戏，喊赞：校长教书教得好，教的学生真不少；教出桃李满天下，教出学生分子高；考上初中考高中，考上大学上北京……父亲是一名小学老师，最好这一补，一边低头作揖，一边说过奖啦过奖啦，心里乐开了花。

罗某生喊赞，堪称乡里一绝。喊起来声音洪亮清晰，神态眉飞色舞。喊赞的内容既符合主人身份特征，又夸张有趣。反正不管到谁家，都喊得主人心花怒放。巧就巧在他不用稿子，张口就来，一路滔滔，不卡壳的。更令人惊奇的是，词句工整，还押着韵，就像一篇赋。乡亲们公认罗某生是个人才，天生一张寡嘴。

等到龙灯套路都结束了，罗某生才停止喊赞。父亲赶紧奉送红包香烟，点上一挂鞭炮，恭送龙灯出门。小月光也就加入了那群嬉戏打闹的娃娃中，跟随龙灯，好捡拾哑火的鞭炮。出了正月十五，就难得见到鞭炮了。

有一年元宵节，单位来了一拨龙灯。那龙灯队是退休老干部组成的兴趣小组，灯首曾经和月光先生在一个办公室共事，是月光先生的上级。于是提前得到消息，龙灯一定要到月光先生办公室来。当龙灯在单位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时候，月光先生早早地准备好红包香烟，立在门边等候，心中忐忑不安。

等院子里消停下来，果然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老上级远远地喊，给黄校长拜年啦。月光先生赶紧奔过去，握了老上级的手，道，你们折煞我啦，给您拜年。龙灯进了办公室，老上级又喊，祝校长新年行大运，发大财。月光先生连声道谢，奉送红包香烟。办公室狭小，龙灯转一圈走了。月光先生和老上级一边说话，一边下楼，将龙灯恭送到院子里。

月光先生慢慢回到办公室，有点怅然若失。龙灯是越来越豪华热闹了，红包也越来越丰厚了，香烟也越来越高级了，就是喊赞只剩下了发财。就像一剂中药，似乎少了一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