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一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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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时过年,吃的都是土货。炒熟的薯片、爆米花、苞粟花、干薯丝、花生、葵花籽,从商店买来的一两斤油枣、麻丸,这些就是主要的。有一样小吃,是我家逢年必备的,那就是米豆腐。吃新米的时候,娘就提醒爹预留一些早禾谷,年下碾米磨米豆腐。米浸烂了,舀进石磨里磨,注满一大桶稠稠的米浆,奶白奶白,倒进大铁锅,掺些浸泡沉淀好的生石灰水,熬,沸后柴火慢烧,米浆噗噜噗噜响,长把锅铲不停地挨着锅底搅拌、刮铲,锅中物朝一个方向慢慢旋转,受热均匀,又不粘锅。米香弥漫得满屋都是的时候,要加快频率,这绝对是个累人的活,掌铲的总是娘。年下,外头走走忙忙的爹哪有时间耽搁在这锅台边?知道娘的手酸麻得不行,想去替她,她不让,说,这是滚锅呀!你只管帮我把火烧好。

    我以为“烧好火”就是把火烧大烧旺,经过娘的点拨才知火大易糊,火旺粘锅,适中最好。熬过一个多钟头,倒进大木盆里冷却了,用刀划成方坨,清水浸着,左看右看,都是一块块玉,黄澄澄温润润的。有这东西攒着,过年,我们的底气更足。

    吃的方面,鸡鸭鱼肉,不论多少,总也有些,最热闹的是豆腐,年下总要到队里作坊作一锅的。浸泡好的黄豆挑过去,热气腾腾的豆腐挑回来。煎、炸、煮、蒸随意,还可做豆腐乳。腊菜也是有的,篾笼子在炉灶的最上方悬挂着,上有挡灰的旧报纸遮掩,里有两方腊肉、一只腊鸡、一只腊鸭、一对猪耳朵、两副猪腰舌,或且还有一块腊牛肉。

    当我们看到爹理了头发,笑嘻嘻地从理发师家里匆匆走回家的时候,就明白年是真的到了。

    娘从菜园摘菜回来,开始择菜洗菜了,新年头两日是不去菜园的。年迈的奶奶一手拄着拐,一手提着焙笼,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跟邻舍搭着讪。

    爹则开始了过年最庄重的仪式:敬祖敬神敬天敬地。他先净了手整了衣,定定神,再燃十八炷香,分别在祖宗牌位前、司命府君前、土地山仙前、大门口左右门神处、大门前本方福神处各敬三柱,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家道顺畅日子好过,祈求一家大小无病无灾我们五个健康成长。我想,如此诚恳,爹的愿望定能逐一实现。

    爹敬过香,就在神灵前烧纸钱,接着捉了那只喂养得最肥大的阉鸡,在厅堂的神龛前宰杀。甩手一扔的红毛大阉鸡在厅堂正中活蹦乱跳着,然后头朝神龛静静躺下,爹便露出笑靥,说:“又一个旺年!”

    一会,锅里煮过的整鸡和一块五花肉端到了神龛前,筛三杯酒,装三碗饭,摆三副筷,门外编炮响起,估计祖宗神灵们都过来了。我就说,你们慢慢享用,正月初二“起芽”,正月十五“圆年”,都有敬献,到时你们都过来吧。

    眼望腾腾的热气,闻着浓酽的香气,这也是年幼的弟弟和二妹小妹他们口水吞得最勤的时刻。我又何尝没吞过几口呢?

    年饭总是吃得较迟,但的确是一年中最丰盛的。先是爹和奶奶对饮,经不住爹的劝,娘也小酌了一杯。爹知道我也想试味,递来杯子让喝一口。香!我说。弟妹们将筷子在爹杯子里点一下再伸到嘴里,哇!哇!弟弟说辣,妹妹们说苦,各有各的味,这就是酒。

    吃到最后,爹一个人自斟自饮。这餐年饭他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辰,这是爹一年之中最放松最舒坦最称心的时刻。爹的这种状态感染着我们大家,家里酝酿着的年味别有一种滋味,不断地品咂着,祝贺我们又跨入一个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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