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财

月光先生

众所周知，大年初一是不能倒垃圾的，扫地都得从门口往内扫，不能往外扫。平时不受待见的垃圾，初一就成了宝贝。

攸县人不止如此，还不能向门外泼水。水财水财，泼水等于破财。

大年三十下午，务必储水。水是井水。那井在大梨树脚下，四四方方。井水冬暖夏凉，水量充盈，井面浮着一层雾气，漫过井台。那井台用三碴筑就，清洁湿润。没有梨花也没有树叶。父亲挑了那对水桶来到井边。水桶是浸过桐油的木桶，结实而光滑，有了一些年份。父亲放下挑子，用木桶从雾气中提出一桶水来。那水清亮而灵动。

母亲早就刷干净了灶屋的大水缸，刷干净了灶台上的大铁锅，刷干净了灶门前吊着的铁凉罐，满满地储了水，盖上。一揭开盖子，就见到清澈透明的井水安安静静地躲在里面。搪瓷脸盆、猪食朵桶都派上了用场，只有大脚盆倚在墙角，腹中空空。

大年初一凌晨，父亲早早地在院子里放了一挂鞭炮，唤醒了新年。小月光和哥哥姐姐们惊醒过来，又迷迷糊糊睡着了。母亲却已起床做早饭。等到早饭做好，喊起床起床。哥哥姐姐们摇醒了小月光，七手八脚穿上新衣服。先是走到父母面前，恭恭敬敬喊，爸爸拜年啦，娭毑拜年啦。然后是排队刷牙洗脸。这个时候，脚盆就发挥了作用，洗脸水全部倒进脚盆里。万万不可泼到门外去。

洗漱完毕，开始吃果子。所谓果子，就是薯皮冻米粮糖珠兰花根之类的零食。母亲早就装了一满盆放在红漆八仙桌上。吃了果子，然后才吃早饭。

吃完早饭，一家穿过堂屋，给爷爷拜年。爷爷和小月光住同一个院子。拜完回家，坐等叔叔来给父亲拜年。叔叔家院子与爷爷家相通，本来可以给爷爷拜年之后直接去叔叔家的，但是规矩不行。叔叔给父亲拜年之后，小月光和哥哥姐姐们才能去的。

叔叔吊儿郎当，风风火火，才听到他在爷爷家打哈哈，转眼就进了屋，给父亲母亲拜了年。小月光和哥哥姐姐又向叔叔拜年。刚坐下喝茶吃果子，叔叔便问小月光，你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吃饱了吗，过来我摸一下看。于是捉了小月光在怀里，把他那双大手伸进小月光的衣服里摸肚皮，边摸边念叨，嗯，吃了两块冻米糖，在这里；吃了两根兰花根，在这里；咦，这是什么东西，哦，吃了一颗糖珠！

全家都笑翻了。这一笑，小月光便咳嗽了一下，想吐一口痰。叔叔赶紧竖起食指，故作正经，嘿，初一不能吐痰，吞回去。哥哥说，不要理他，可以吐痰，吐到脚盆里去。小月光便挣脱叔叔，到灶屋吐痰去。

父亲作古已经十有一年。叔叔也中了风，不再风风火火。去年到叔叔家拜年，临别时叔叔又问，吃饱了没有？月光先生说吃饱啦吃饱啦，然后在腹部比划道，这里是冻米糖这里是兰花根这里是糖珠。叔叔大笑。月光先生补充道，如果吐痰，要吐在脚盆里，不可吐在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