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正月,瑞雪遮掩着村庄,过年的氛围正浓,村民都还沉浸在“年”的喜乐之中,80多岁的姑姑就要离家出行,随同打工的小儿子去浙江温州了。在她走出家门,小儿子扶着她,步履蹒跚地走向班车时,看着姑姑,让我顿时伤感起来。
时光一晃,两年过去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姑姑。就在前不久,在亲戚的微信朋友圈里得知姑姑返家了。我打算去看看她,我跟妻子说明了,妻子挺支持,备了一些水果和奶酪乳,并对我说,想去就去看,看一眼少一眼。听完了妻子一番话,我的眼泪不禁泛了出来。
姑姑与我母亲是同一个寨子的梅氏族人,一直把我母亲喊姑姑,这一称呼,没有因她出嫁后,到我们村寨按徐氏辈分应叫姐姐而改口。姑姑家和我家是邻居,年轻时,好胜心太强,左邻右舍没有人不和她吵过架,为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谁要是惹火了她,她会骂上几天。一次,我同姑姑的大儿子打架,他长我二三岁,个头比我大,我被他撂倒在泥潭里,冻得浑身发抖,我二哥见状就教训了他。姑姑得知儿子受欺负,火冒三丈同二哥相吵起来,双方都骂了粗话。
姑姑也是个受命运捉弄的人。幼小的她父母早逝,成了孤儿。十几岁做童养媳,十六岁嫁给我同寨同族的叔叔。叔叔是抗美援朝回来的,身体有残疾干不了重体力活,所以担任生产队长。他大姑姑十几岁,屋里没啥值钱的家当,唯一值得炫耀的是家里后来人丁兴旺。尽管那时生活贫困,姑姑还是连续生了三男二女,吃过米糠、树皮、野果,饱一餐饿一餐,叔叔也到四里八乡要过饭,一家人过得很艰难。
走过了86个春秋,岁月的沉重,压弯了姑姑的身段。当兵回家的大儿子,立过三等功,五次嘉奖,担任了大队民兵营长不久就摊上大事。那是八十年代末,村里粮食、牛、鸡鸭、腊肉等经常遭盗窃抢劫。为了维护社会治安秩序,村里的联防队,日夜巡逻,错把哑巴当小偷,进行毒打。大儿子因过失伤人罪进了牢,妻子离去,留下的三个未成年的女孩要靠姑姑抚养。八年,可想而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二儿子长期在外打工,靠体力吃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小儿子的媳妇嫌家贫,婚后外出远走,抛下了丈夫和两个女儿。紧接着姑姑的丈夫去世……
母亲在时,常提及过姑姑,要我们把她当亲人,说她是命苦的人。看得出母亲对她的温存与怜悯。我每次回老家看母亲,没忘去姑姑那儿打个照面,送点钱物,唠叨唠叨。记得是两三年前,我去姑姑家看她时,儿媳和女儿们都去外地务工了,她生病没人照顾,艰难地打理生活,真的活得好累,不易。她说,儿女好,大人像个宝;儿女不好,父母活得像根草。
这次去看姑姑,她的三个儿子都盖有楼房,生活大为改善,每年轮流照顾她。时下,她正好在小儿子家,帮着看家望门,自己做饭,干一些轻体力活。这时,她正在门口晒太阳,黄昏的夕阳映在沧桑的脸上,凸显轮廓上的残缺。见到我后,她还清晰地记得,你是助全吗?感谢你来看我,你们现在好了。看着眼前的姑姑,好在有她路宽不如心宽的心境,不然这一路艰辛,一路磨难,非要将她撂趴下不可。姑姑的优点是清心寡欲,对儿女们的家事不插手,不多嘴,不多管闲事。我说她越老越开明,越活越清醒,没脾气了,难得糊涂,她笑说老了,许多事自己做不了主,生活在他们身边,管不住这张嘴,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更欣慰的是小儿子很孝敬,从来对母亲笑脸相迎,姑姑在小儿子家生活更为舒适自在。那天在姑姑家喝得兴奋,聊了许多话,我跟小兄弟说,家里就只有这一个娘了,活着一天赚一天,她一生饱尝了太多的苦难,你要好好善待她,让她安度好晚年。
返城时,难以割舍。望着村口老槐树下的姑姑,她踏在一地金黄色的落叶上,我突然涌出了眼泪。寒冷正在侵蚀着她,她向我车的方向慢慢地挪动过来,慢慢地挥着手,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软化,也不知道这一道别,啥时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