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那年,我正式成为了一名小学生。刚背上书包那两年,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慢慢地,我就对加减乘除、立正稍息之类的东西失去了兴趣,连曾经喜欢的语文课也听得心不在焉。老师授课的内容,远没有奶奶讲的睡前故事吸引人。
我自小与奶奶睡。奶奶的睡前故事总共也就三五个,她翻来覆去一讲许多年,我眨巴着眼睛一听也是许多年。记得一个故事讲的是张三和李四:张三善良,李四狡诈。最后,善良的张三在闪电劈开大树后拾到了一窝金子——对,奶奶说的就是一窝。我有些疑惑:金子又不能像鸡鸭猪羊一样有金子娘金子崽,怎么会一窝一窝的呢?但我没问,我不想打断这个精彩的故事,于是吞着口水继续往下听——那狡诈的李四呢?当然不会有好结果,他啊,被雷电击个正着,烧焦了,被人当成木炭捡回家做了柴火。这个结局其实也很可疑,因为上到高中,我懂得了人体的主要成分是水,遭到雷击也不会变成被榨干水分的玉米秆吧?
奶奶的睡前故事越讲越淡了。三年级的时候,我认识了罗永红。我俩同岁,两家离得也不远,原来不在一个班。三年级重新分班,我和他成了同班同学。我坐第三排,他坐最后一排。他发育早,个头比我高,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初三。初三那年,我像疯了似的赶着长,不仅高过了他,也高过了班上其他同学。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天放学回家,罗永红邀我去他家玩,在他家里我看到了一本叫《五凤朝阳刀》的书。你要知道,1988年的时候,乡下很少有人看小说。大人们没时间看,小孩子也不许看。大人们觉得看小说会影响学习,如果满脑袋装的全是故事,就装不进知识了。
牺牲一把枣,我才将《五凤朝阳刀》借回家。做完作业,趁父母做家务看电视的当儿,我将书偷偷翻出来读,还将语文课本的报纸封皮拆下来套在书上,伪装起来。夜深一点,母亲便会过来招呼我睡觉。学习再努力,也不能浪费电啊。故事正精彩呢,我关了灯,锁上门,点着蜡烛,趴床沿继续读。那年代老停电,一家人正吃饭呢停电了,夏天正吹风扇呢停电了,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屯蜡烛。后来的一天,电视里正播着《西游记》,突然就停电了。母亲到处找蜡烛,翻箱倒柜找不着,一边还嘟囔着:“记得上回买的蜡烛还剩好几支,难道被老鼠偷吃了?”我在一边抿住嘴不敢笑出声。
有了小说相伴,小学的时光过得飞快。两年下来,我将罗永红家的书差不多啃了个遍。记得第二本看的是张家鑫的《三侠剑》,里面有一对大贼魔兄弟,一个叫欧阳天佑,一个叫欧阳天佐,长得一模一样,大热天也裹着厚厚的棉衣。然后看《薛仁贵征东》《薛刚反唐》《隋唐演义》《杨家将》,书中有很多不认识的字,却常常一个人看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这期间最大的收获,是在罗永红他爷爷枕头下找到了一本金庸的《连城诀》,书皮都磨破了,脏不拉叽的。那段时间,我就跟中了魔法一样,上课老走神,吃饭睡觉都乱了套。有时正吃着饭,想到被老鼠汤毒死的宝象大师,忍不住就扑哧笑出声来。父亲注意到了我的异常,一天晚上,我正趴在床头秉烛夜读,被他逮个正着。小说没收不说,还因为盗用家里蜡烛,被母亲唠叨了至少半个月。更糟糕的是,我不得不天天躲着罗永红,生怕他向我索要这本被父亲收缴的书。
大概过了半月,父亲将我叫到跟前:“你这鬼崽子在哪里弄来的这本书?”我低声回答:“同学家借的。”我正等着挨训,没想到父亲却将书还给我,说:“再借几本过来,咱爷儿俩一起看。但你不准在床头点蜡烛,烧着了床可怎么办?”原来,父亲将书收走后,随意翻了翻,没想到很快也被书中的故事吸引住了。虽然他喜欢的人物是丁典,而我喜欢的是狄云,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们父子俩同时成为铁杆的“金庸迷”。
从此以后,用母亲的话说,我家就有了两条“书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