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
肖又铮
作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又在农村工作多年的人,如今讲的是“塑料普通话”。但我觉得乡村语言有无穷的魅力,留住它,就留住了乡愁。
乡村语言,无论叙事、说理、达意、传情、状物、绘形、拟声,都是准确生动的。比如说“香”“臭”会讲成“喷香”“滂臭”;说“黑”“红”是“黢黑”“血红”;如今日子好过则说“眼前的生活是餐餐吃肉嫌肥。”多形象!我在有个村听一位村干部介绍来村里参加乡村振兴工作队的大学生:“他真是满妹子咳嗽,无痰(谈)。”意思是“没得说”(很不错)。他还具体讲到这位大学生对自己严格要求,是“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说的是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性格从来就是当面鼓,当面锣,不搞小动作。
乡村农民朋友有些话,城里人是难听懂的,而我却听出了乐趣。一个50来岁的农村朋友,看到一位年轻人高兴地说:“你在稻里田养鱼,是何家姑娘嫁给郑家——郑何氏(正合适),难怪村里人都说你鞋刷子脱了毛(有板有眼)”。就是这位农民朋友批评有的人在果树园又想种梨树,又想种桔树,真是“伸脚怕踢了娘,缩脚怕踢了爹”拿不定主意。与村民相处久了,会感到他们个个都是语言大师,一些比较深奥的道理,常常几句简单的话脱口而出,很快就明白了。有一次,一家农家乐来村里买黑山羊,而那个村养的羊不够肥壮,有个村民笑着对农家乐老板说:“不瞒你说,你这是瘪谷里挑好米难得寻。”当场有个书读得多的村民也说:“这真是蓝纸上写蓝字,蓝(难)上加蓝(难)。”仔细想想,这些话语中运用了比喻、双关、谐音等修辞手法,真是妙趣横生。比方说,他们赞扬勤劳:“一天忙到两头黑(黎明后至傍晚)”“一天到晚只听到他脚后跟响。”劝人宽宏大量就说:“地有三江水,人有四海心。”
曾有一位大学生,毕业后在乡村工作多年,农村的语言环境已深深影响了他。担任乡党委书记后,一次在全乡党员代表大会上指出:“有的干部在别人家里把酒杯子端扁了,筷子磨短了,与群众离远了。”让所有听众会心一笑,心领神会。他还说:“有的人梦里只想捧个金娃娃,可就是端着一碗饭,直呆呆地盯着别人碗里的肉和鱼,哪里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我有一位初中毕业务农多年的60多岁远房亲戚,很喜欢看各种各样书籍,讲起《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兴致勃勃,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他大胆地将《增广贤文》《三字经》等传统用语,变换说法,例如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改为“三十六计,和为上计”。
他认为,直率、坦诚的人多得很;人和社会都不必回避矛盾,和为贵。听到解读,我佩服他的创新精神。在今后写作时,我要记住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先生的话:“从活人的嘴上,采取有生命的词汇,搬到纸上来”,恰当运用乡村活色生香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