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患了“痛风”后,我怕了请客和被请。
请客,点了一桌子菜,围坐一桌客,自己海鲜不能吃,动物内脏不能吃,豆制品不能吃,荤汤不能喝,白酒不能饮,啤酒不能沾……禁忌多了去的,能做的就是劝客人多吃菜、多喝酒,自己基本不动筷子,动,也是象征性地夹点小菜。
如此这般,哪个客人还放得开胃口?本是来一边享受美味佳肴,一边增进友谊联络感情的,结果适得其反,酒被客人喝下来,脸色明显愈来愈不好看了。想必山珍海鲜此刻对他们来说味同嚼蜡,客与我共赴遭罪下场罢了。
事后,不理解“痛风”之苦的客人,多会扔下“装么子装啰”“不碍事的,吃点肉哪那么厉害”“莫舍不得呀”“太没诚意了吧”“假客气个X”等话,甚或得罪了某某某……花了银子事小,得罪了人惹下不必要麻烦事就大了去了。
这又是何苦呢,怪来怪去,最终怪在这该死的“痛风”上,本就是一张好呷嘴吃出来的病嘛。偶尔争面子,给逼急了,拗不住客人的不依不饶,也会担着风险赌一把,硬着头皮上,吃就吃,喝就喝,谁怕谁?餐毕,去医院打吊针,自己担着;或去呷“秋水仙碱片”蹲厕所狂泻。
现在,我不敢请客,也不想请客,唯愿嘌呤不越过420红线,可半个多月足不出户的日常坚持,换取的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挺失败的。
吃请呢也就是客请,有时熟人、朋友、学友、文友、原工厂工友、原单位同事等会请我赴名目繁多的宴席。
不去吧,老是推托说有事脱不开身,一回两回还行,但总不能老有事,心虚了就找别的借口,或在外旅游,或在长沙亲戚家赶场等等。但很容易被请客人识破,说昨儿个还在菜市远远看见我买红辣椒小青菜什么的,说今早还看见我在江边散步什么的。知我是托词婉拒,手机那头夹枪带棒的调子没个好颜色:“看不起人啦?不给薄面了?”—时间双方都下不来台,语气渐冰渐凉。
于是乎,去吃请吧。有时是为了还上一次我请他的人情,有时是为了请他的朋友,拉我去作陪,多一人多双筷子而已,有时是为了请我们共同的朋友,有时是为了他的生意,因我写点小文章,重复叮嘱我务必莅临他的名利场,以装潢他在他朋友圈的文化涉猎,或大棚里“呷烂肉”坐一座,送上人情世故的必须礼金……反正,请你吃请你喝,无可奈何下入席,伴之我的尴尬如影随形,每每面对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我从不轻易去餐桌上的那盘碟中内容下箸,—副含笑的斯文与矜持,惹起主人一直向我劝酒劝菜,生怕冷淡了我。
主人和他的客人,酒过三巡后都懒得理我,扒开客套,继续他们的推杯换盏,互相夹菜敬菜,热闹着他们的热闹,把我晾在一边。
一顿“客请”吃下来,要多乏味就有多乏味,常常曲终人散,还得在归家途中去小食店点碗米粉,压压饿性。
一言蔽之,在吃请与请吃间徘徊数年,亲戚、同事基本让得罪光了,朋友也生疏了许多。
更使人难受的是,天生嗜酒贪吃贪喝的德行,和长年嘌呤高、尿酸高的危险纠缠,味蕾慢慢退化。
来到当下,日日处在吃什么和不吃什么的心理挣扎中,靠回忆鲁川粤苏闽浙湘徽八大菜系的曾经打发痛苦煎熬,同时梦回炒爆熘、烧焖煨烩卤、煎塌贴、炸烹煮氽炖煲、蒸烤腌制烟熏风干、凉拌淋等千姿百态的春夏秋冬,陷入牛羊猪肉、水产、家禽、山珍、野物、江河湖海鲜活产品等烹饪方式的想象中。
哎,人生的晚年,上馆子的机会越来越少,凸起的肚腩已萎缩凹下去许多。没有吃的媒介、来往,怕今后只能待在家里吃呆饭养老,做个孤家寡人了。
昨夜又睡不着,好在终究想通想透了,任它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