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老板”上岗记

李 卉

冬日的清晨6点，街道上很少行人，除了偶尔驶过的几辆车，便只有路灯在坚守。潘友趁红灯时拍下一张基调清冷的照片，配上“开工”文案发了个朋友圈。3个小时之后，点赞和留言才开始多了起来，“潘总，你也有今天”“高考都没有这么发狠吧”，评论区大多是调侃。事实确实如此，人送外号“佛系少爷”的潘友在40岁这年，突然品尝到了生活不同的滋味。

上世纪80年代出生于工厂大院，作为家中独子，潘友与邻居家的“豆子”“胖头”们，在企业下属的子弟学校、电影院、游泳馆、冰室，以及校门口的桌球厅、电游厅、溜冰室，度过了童年与少年。几分小聪明，加上高三时“稍微用用心”，潘友无惊无险地考上了一所相对普通的一本院校。其实在他心中，像“胖虎”那样早早就去读中专，然后抵职父亲的岗位进厂做事，也是不错的人生，毕竟每月工资到手五六千，这个城市房价每平方也才五六千。

本科毕业，潘友先后在几个企业、事业单位干过文职也跑过业务，文职有上报信息条数与质量的压力，业务类的更是周反馈、月考核、年排名，压力不小，潘友反正只想混个中不溜，偶尔还会出现月度考核不及格的情况，组长劝他多上点心，苦口婆心说了通长篇大论，潘友的视线才缓缓从手机屏幕转移到对方脸上，一字一顿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急什么？”

其实，老潘也觉得儿子这么混着不是个事儿，虽然从世俗的角度来说，家里有房有车，潘友也有妻有子，中产生活是妥妥的，但老潘总有那么一股子上进的心气，50多岁从企业内退之后创办了保安公司与物业公司，跑业务、蹲项目、培训员工，他火力全开，即便如今已经六十好几了，仍坚持冲在一线。这几年，老潘游说儿子回家“干点正事”的频率越来越高，起初儿子采取“拖字诀”，还想无忧无虑几年。

转机出现在2020年下半年，潘友的妈妈骨折住院，老潘医院公司两头跑，正端着碗喂老伴吃饭，这边公务电话又响了，身心疲惫，半个月时间，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老潘白头发明显多了，眼窝也下陷了不少，潘友心里酸酸的。没多久，潘友所在的单位启动调整，潘友纠结了好几天，最终“回家尽孝”的心态占了上风，至此“佛系少爷”成了“小潘总”。

老板要怎么当？出门有司机、办事有助理，觥筹交错间合作轻松达成，公司年会上慷慨陈词……由于平时并不与父母同住，潘友其实并不清楚老潘的工作状态，他心中的老板形象基本来源于霸道总裁影视剧与小说，然而，真实的生活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老潘公司的主业是承接单位、工地或大型活动的保安、保洁等工作。前不久，一个被寄予了打开一方市场厚望的项目才刚刚启动，项目负责人潘友就被狠狠将了一军。有新招聘的保安在上岗前一天晚上发来信息放鸽子，还有的甚至招呼也不打直接不来，一个门岗3个人，一天分两班是合同约定好的，甲方每天也会现场检查。潘友连夜联系公司其他项目支援人手，同时上网广发招聘信息，第二天，他自己穿起了保安制服，拿着体温枪，走马上岗当保安，12个小时干下来，真是腰酸背痛。

“几个人安全帽没戴好，你看不到吗？”“摩托车停放不整齐。”甲方爸爸提起问题来，也是毫不留情。放在以前，“佛系少爷”哪里尝过这样的冷言冷语，可如今的他，居然也能赔着笑脸连连表示“收到收到，马上整改”。

项目启动以来，潘友坚持每天6点到岗，晚上8点下班，虽然只想赶紧回家“葛优躺”，可转头想想，他还是会热情地邀请没骑摩托车的师傅上车，将他们一一送到家。

这一年，潘友多次撸起袖子变身保洁员、保安。上周，一户外大型展会晚上7点正式结束、12点才能拆完钢架舞台，次日清晨7点就有人来检查现场恢复情况，还能怎么办？通宵干呗。妻子也忍不住调侃他，“少爷变长工”。

这一年，潘友通宵达旦做过标书，马不停蹄地奔走在各大项目，也尴尬地在甲方主要领导办公室门口“蹲守”，只求一个当面沟通的机会。他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联系对接各个项目的甲方，软磨硬泡他们按时支付款项，在资金确实无法按时到位的情况下，公司只能垫钱给员工发工资。

这一年，小潘第一次清楚地体会到了老潘的不易。年初时，小潘还在兴致勃勃地看新车，目光只聚焦那些40万往上走的车型，老潘也同意给点赞助。如今小潘老老实实开着已有8年车龄的“马6”，再也不提买新车的事情。

这一年，潘友也尝到过接到大单的甜，感受过被甲方高度肯定并向同行推荐的爽。

这一年，潘友从“佛系少爷”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但他更愿意称自己是“菜鸟老板”，一只正在苦学技艺、想要展翅高飞的“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