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嘎圳”推平后的稻田一角。
43年前,村民在岸边垂钓。(颜家连/翻拍)
颜家连
在我攸县老家门前约500米处,有一条奔腾不息的小河。这条小河是攸河中游的分支。当地人有的叫它小江、有的叫它小河,而居住在河两岸的人们都叫它“深嘎圳(音同‘心噶郡’)”。
在这条小“圳”里,几乎天天可以听到“吱呀吱呀”的木帆船的“橹”声。橹是使船前进的工具,它比桨长而大,安在船尾或船旁,需要人来摇。船员们将橹固定在船的后舱左侧,其形状上圆下扁,像支巨大的“排笔”。圆的上方置于船尾的专用横架上可以左右摇摆橹,下方扁形的一头全淹没于水中。当橹的上方左右摇动时,水中扁形的橹页劈开河里的水而推动船前行。这种橹不仅可以推着木帆船加速前进,而且还可以控制其向左或向右前进的方向。攸河里放的木排上也装有类似的橹。所不同的是:其橹是装在木排正前方,其功能仅仅是控制木排前进的方向。
这条“圳”究竟是何年何月开挖的、有多长?现已无法考证。据老人们讲,他们的先祖就知道有这条“圳”。“深嘎圳”是从新市镇河坝上游深水潭里打鼓堆上新屋处入口,一直到大约7、8里路远的罗家潭出口流入攸河,再经洣水绕攸县老县城,至衡山安仁处流入湘江。因此,“深嘎圳”是湘江的一条小支流。
“深嘎圳”宽10余米,深为4、5米。正因为有了这条“圳”,居住在两岸的老百姓大多数是靠驾木帆船营生的航运船员。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圳”两岸百姓家中用的煤炭、木炭,建房、做家具的木材、竹之类,大都是从这条“圳”源源不断地直接运到家门口的。我家祖辈两代都有船员,我的叔父还是名造船工人呢!
这条“圳”惠及着两岸百姓的日常生活。每天的清晨和傍晚,年轻的女子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圳”边,顺着“圳”两岸水边的草丛,将一张张半圆形、直径约半米长宽的竹片撑开的小鱼网放入水中。当地老百姓把这种小鱼网叫“绛”,它是专门用来捞小鱼虾的工具,运气好时一天可捞上一两斤。
小男孩们这时也赶着牛儿来到小“圳”两岸放牛。而到了上午,家庭妇女们三三两两提着水桶、脸盆,来到各家门口筑成伸入“圳”中的码头上洗衣、洗被……此时,女人们的嬉笑声、捶打衣、被的棒捶声、哼着当地的小曲声……各种声音或高或低,彼此交错,奏起了小“圳”边独特的“乐章”。
晚霞抹上了西边的天空,小“圳”仍然无法平静。许多顽皮的小男孩,纷纷跳入小河洗“冷水澡”。他们有的扑水嬉闹;有的顺着两岸的草丛或小洞里摸鱼虾,摸得最多的是螃蟹和一种黑色带麻点的“火叉脑”鱼。这种鱼肉多骨少,是当地百姓餐桌上的佳肴。
炎热的夏季深夜,大地还像个“蒸笼”。酷热难耐的男人们,喜欢赤条条地潜入小“圳”里泡上一两小时后再回家,保准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和哥、堂兄也常一起“泡”这样的“冷水浴”。每当我们潜入“圳”的深水里,感觉真是“爽”呆了。到了梅雨季节,“圳”的两岸长满了地皮、食用艾叶。地皮可做汤菜;艾叶可做糯米“巴巴”。这是当地老百姓最喜欢的两种天然食料。
“圳”的两岸还生长着绞股蓝、野生辣椒草等许多野生中草药材,桑叶则可以用来养蚕,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树叶可以用来印染农户家纺织的土布,其颜色是老蓝色和藏青色。
我的童年是在这条小“圳”边快乐度过的。那时,只要听到小“圳”里传来“吱呀吱呀”木帆船的橹声,我和小伙伴们便会不约而同地跑向“圳”边,看看是不是爷爷、爹爹、哥哥们的运货船回家来了。最吸引孩子们的是他们带来的东湘山沟里的土特产:火熏腊肉、腊鱼,“猫屎薯”和薯皮,油炸的土果子……船员们如果运输的是当地生产队或百姓家的货,一般一天内就要出仓起货,若有要运到县城、衡山乃至湘江之滨的货,则可在家里待上一、两天后再从这条小“圳”出罗家潭入攸河,经洣水,乃至运到湘江里的某地。
为什么船员们大都喜欢从这条小“圳”里运输货物?除有的船员家住此处外,还有一个因素,是这条“圳”里水深、水流平缓。如果从新市河坝直接走下游,则水急、险滩、坝陂多,不安全的因素亦随之增多。
每当春夏发洪水时,是“圳”边百姓捕鱼最旺的时节。这时候“圳”两岸的码头,很多老百姓扛着一种用8根小竹子绑成十字架,再用渔网将其4根竹尾连在一起的,俗称“缯”的大网沉入水中,一般可抓到许多大鱼。这时节的捕鱼者不分昼夜,常见“圳”两岸许许多多的“缯”一起一落,像织布机穿梭一样,形成一道独特靓丽的风景线。
有些专靠买鱼营生的农户,隔三差五地在风平浪静、月朗星稀的深夜,悄悄用大门板堵住“深嘎圳”入口处的进水口,再在下游5、6里路处用渔网拦住。这时小“圳”里的水只有一米左右深,捕鱼者用早已浸泡好的茶麸水沿河洒入水中。等到“圳”里的大小鱼儿喝了茶麸水“中毒”,纷纷浮出水面时,他们就沿“圳”两岸用长杆网捞上放入盛清水的桶内。这种鱼第二天上市还是活蹦乱跳的,可卖个好价钱。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一个夏季的某天,我参军后第一次回家探亲。一到家我将行李一丢,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儿时家门前的“深嘎圳”处“追梦”。可惜,如今展现于我眼前的,是一片片稻浪翻滚的农田,无法再找到小“圳”的半点痕迹。乡亲们告诉我,这条小“圳”被填土推平,成了现在的“大寨”田了。但儿时橹声中的“深嘎圳”在我记忆中,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