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具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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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田大耕年过半百,是A市郊区的农民。矮而粗壮,大脸膛,浓眉小眼,貌不惊人。文化也不高,勉强算是初中毕业生,但是,他名气却很大。

    他住的地方是城外东北角的紫雨村,那里是一片小山岗子,山下是稻田,山上是茶园、果园、竹林、菜地。虽称为村,却是各家散居。朝岚暮霭,塘碧溪清,鸡鸣犬吠,花开花落,可称是闹市的后花园,令人眼馋。

    三年前,田大耕与村里人经过反复商议,联合成立了紫雨村农民合作社。土地、山林、菜地入股,并列入年终分红;本村的劳动力优先安排进各种专业小队,种田、种茶、种菜、侍弄果树、养蚕、修理农具,按月拿工资。他在自家大院里,突发奇想建起一排宽敞的青砖平房,办起了“大耕中国农具博物馆”,这一切都是自费,与合作社毫不相干。

    第一件事,在外地早已有先例,并不稀罕;但第二件事就令人惊诧了,一个农民办一家私人博物馆,不收费,欢迎大家去参观,图的是什么?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是大新闻,报纸、电视常有报道,田大耕俨然成了名人。

    他的父亲不乐意了,说:“你到处去收购那些成了废物的破旧农具,还占这么多房子,花钱赚吆喝,败家子啊?”

    田大耕憨厚地笑着,搓搓手,说:“爹,这是乡村文化建设的大事。将来,你会看到它带来的好处。”

    “呸,屁好处。”

    田大耕的儿子是大学历史系毕业生,被聘到A市博物馆当讲解员,是合同工的性质。他很看不起这些没有文物价值的玩意儿,认为父亲是瞎折腾。田大耕板起脸说:“将来,你是真正的受益人,信不信由你!”

    我是A市《经济快报》的记者,第一篇报道是我写的,题目是《农具立史,志在耕耘》。以后,我应田大耕之邀,又去过多次。我不但仔细看了原物,锄、犁、镰刀、锹、斧、耙、耜、耒、锯、钻、锤、铲、水车、风车、石磨、石碾、石臼、石碓、榨床、纺车、纺锤、织布机、钓竿、小船、渔网……而且感到解说文字、布展分类、图片说明非常到位,田大耕的儿子功不可没。

    田大耕得意地说:“这小子不想干,我喊要揍人,他只好乖乖地听话。让他先给我上课,我认可了,他再动手。我也长了不少见识哩。以后,这些电动的农业机械也会过时,我再扩大展览的规模。”

    但我也有遗憾,这馆匾是用刨平的杉木板做的,没有上漆,是田大耕用排刷写的几个粗黑大字,显得既草率又没有品位。

    一眨眼三年过去了。

    城市不断向外扩展,据规划局的同志透露,紫雨村那块地方已有好几个房产商瞄上了,说是可开发成高档的住宅区。

    有一次到农具博物馆采访,因为这里新增加了“农民阅览室”、“中国历史大讲堂”。不经意间,我向田大耕说起了这事。他似乎早已得知,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说:“有人早就眼红了,但是……不可能!”

    我说:“那就好。这样的好地方,又低碳又生态,怎么能变成住宅区呢?真是那样,你们的合作社就没法子办了。”

    田大耕说:“过几天有省里的领导来考察农村文化建设,指名要参观农具博物馆哩。”

    凭着记者的敏感,我知道善于联络人脉的田大耕,一定托人向省里有关部门反映了情况,并附上了我的文章。

    他说:“我儿子的老师是著名历史学家,他常被邀请去给省委常委们讲课。早些日子还到过这里来,专讲中国农具发展史。我把其他村子的农民也叫来了,有一百多号人,气氛非常好。老师还为馆里题了词:‘以史为鉴,建设文化新乡村。’”

    我拍了拍田大耕的肩膀,说:“你很聪明。”

    几天后,省委管文教的副书记汪新,真的到A市来考察农村文化建设情况,去了紫雨村,不但参观了合作社的农田、果园、茶园,还重点参观了农具博物馆,并召开了一次小型座谈会,由田大耕作了汇报。然后,汪新兴致勃勃地作了评点和重要指示,指示内容为:农民合作社的做法有新意,要巩固、发展和推广;农民的文化自觉值得宣传,农具博物馆非常好;这个地方要保持优美的生态和文化环境,成为一个样板,不要搞什么高档住宅区。

    会议结束时,田大耕叫人拿来那个历史学家的题词,请汪新欣赏。汪新说:“意思好,书法精,是颜字的面目,但有自己的创新。”

    田大耕说:“我们知道汪书记的字也很有功力,能否赐题馆名?墨磨好了,纸、笔备好了,请!”

    汪新说:“为农民办的博物馆写字,是第一次,我很荣幸。”

    掌声哗哗地响起来……

    随同而来的报社、电视台记者对汪新考察的全过程,进行了真实的、形象的报道。我写的长篇消息在《经济快报》头版头条登载,题目是《农具博物馆成文化亮点,农民合作社走康庄大道》。三年前田大耕创办这家博物馆,称得上是高瞻远瞩,其目的是以文化建设保护农民合作社这块难得的领地,现在真的是功德圆满了。

    过了不久,田大耕的儿子经考试,被破格录用为正式公务员。同时,他作为A市博物馆的外派人员进驻“大耕中国农具博物馆”,指导、协办馆务,只是每月到市馆参加一次业务会议。

    小田很兴奋,这等于是坐在家里上班,自由自在,公务员待遇,工资、医疗保险、养老保险样样不缺。他爹曾说他是真正的受益人,先前不信,现在他信了。

    田老爷子白天工作于果园,晚上则义务为博物馆当保安。

    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白天,儿子领导我;夜里,孙子领导我。我好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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