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后
江剑阁
著名作家铁凝的新作,短篇小说《信使》(《北京文学》2021年第6期发表)讲述了陆婧和李花开这对三十多年前的“闺蜜”,反目成仇断绝往来后,在街头重逢的故事。始作俑者是李花开的男友起子,作为陆婧和男友的爱情信使违背初衷,瞒着李花开利用陆婧和有妇之夫的私情,要挟陆婧帮忙调动工作失败后,向他们的单位举报,让陆婧和男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小说虽然用陆婧的视角,但主角仍然是李花开,这个上世纪八十年代从农村考进城里读书、工作的大学生,一直保持着北方农村女子的质朴和血性,读大学时,曾因室友丢失几张饭票,受到怀疑以绝食几天自证清白。
这样一个有血性的轴女子,在物质匮乏、物欲横流、单位人会因分房而吞安眠药、“房比命重”的年代,李花开也不能免俗,放弃了曾有好感的高中同学,下嫁了“坐拥”独院私房,在街道单位“画彩蛋”的远房表哥起子。然而,这并不代表她的血气丧失和底线沦陷,当她得知男人的可耻行为时,她毅然选择了离婚,男人不同意,甚至“跪求”,她的“轴劲”上来了,不顾身怀六甲,爬上屋顶,不答应就跳下来。重逢后,陆婧得知这一切后,惊讶地问她为何这样,她说:“要么死更快,要么活得更好。”这正是李花开三十多年前的血气宣言,在是非面前显示出“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决绝与血性。
那么三十年来,“玉碎”了的李花开怎样呢?她拖着一条瘸腿在老家生子,回县城教书育人,还嫁给了曾经有好感的同学。她的现任男人,自己办了旅游公司,还同县旅游局一起开发项目,她把那个“跳不掉”小孩培养成了亚运跑步奖牌获得者,自己也退休了,应该是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安享晚年了。
然而,三十年后故人重逢,陆婧看到的却是这一幕:“一个腿有残疾的女人从店里出来,身体歪向一边。她跛着脚走到三轮车前,弯腰从地上拎起两摞半人高的捆绑在一起的鞋盒,板鞋?跑鞋?”这个相夫教子成功的妻子,并没有做男人的依附在家享清福,而是拖着一条瘸腿,在嘈杂的街边路口经营一爿体育用品小店。
《信使》中跨越时代大我与个人情感小我的血气女性形象,令人耳目一新。当然,一部好的作品,还必须有鲜明的艺术特色。以下是我分析出的其中特色明显的几点:
具有历史感的包浆:包浆是古玩行业专业术语,指文物表面由于长时间氧化在表面上形成这样一层自然的光泽。《信使》的包浆,不是刻意抹上的涂层,是通过零星细节和片言只语,不经意间散发的自然光泽。如:当年那个下铺的母亲,因为厂里分房不公平,吞了过量的安眠药;满满一罐榨菜肉丝够肖恩吃一个星期,也要用掉陆家半个月的肉票;当年的陆婧们不屑于这类烟火气;在暖气并不普及的时代等……特别是多次提到被起子家用省出指头长的猪皮,擦成镜面的粗糙的铁炉盘……
可触摸的饱满细节:作家毕飞宇说,一部好的作品,除了需要开阔的思维视野,细节特别重要,小说创作若是缺乏细节支撑,那便是一部空壳作品。尤其是短篇小说,对细节的要求更高,《信使》可以说是细节塑造人物的典范,给读者呈现大量丰富饱满,生动鲜活的细节。
叙事的经济而扎实:受篇幅的限制,短篇小说的叙事必须经济而扎实,如《信使》第二部分,陆婧向李花开倾诉自己有妇之夫肖恩的秘密恋情,并求她帮忙转信,以李花开的性格不仅不能接受,还会劝解陆婧中上不伦之恋。可最后居然答应做“闺蜜”的“信使”,这中间有多少说服、争论、反说服的对话,在这些“有话”之处,作者短到只有李花开的惊讶“我娘”二字,其余的话让读者用想象填补,腾出大量篇幅细描双方对话的情绪表情与心理活动,这种以“少许许,胜多许许”的手法,自然是最经济又扎实的。
评论家兼作家张莉说谈到《信使》时说:我尤其着迷于这小说的调性,饱满又舒缓,纯粹又丰饶,清澈又复杂,温柔又苍劲,令人难以忘怀。我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