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家里就用煤油灯,那种像灯笼一样透明的玻璃瓶煤油灯,那时我家有好几个。
一个是长灯笼状,底部像一个倒扣的盘子,腰身超细,装煤油的部分丰满地鼓起来,瓶口处一个铁盖连接着凹槽,凹槽的四周有伸出来的短短的几根小铁片,中间稍微突起,突起部位的中心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棉线灯芯像一朵小花开放在正中央。灯芯比较长,一直连接到煤油瓶里,还要绕几圈。连接灯芯的还有一个小开关,转动开关就可以使灯芯慢慢伸出来。长形煤油灯还配有个长长的玻璃灯罩,也是灯笼形的,管口和煤油灯的铁盖差不多大小,插进去,刚好被几根小铁片稳稳地卡住,中间鼓,上面回归圆柱状。这是苗条型的煤油灯,我家还有丰满型的,形状就像把这个苗条的煤油灯往下压扁而成,其余无异。煤油灯材质比较坚固,但玻璃灯罩就略显脆弱了。我家三盏煤油灯,最后仅剩一个有灯罩的,记忆中,稍不留神灯罩就碎了。
每当夜幕降临,大山脚下的农家小屋里,就点起了一盏盏煤油灯,或立窗台,或坐桌上,或蹲床头,灯光所及之处,一片光明。点煤油灯是妈妈的专利,天色昏暗,妈妈就会把煤油灯拿出来,先用一根小棍拨掉灯芯上的灰,再轻轻转动一下边上的像手表发条一样的开关,最后拿出火柴,一推一拈一划,“哗”的一声,光明划破黑暗。
煤油灯怕风,有灯罩的可以端着随意走动,没有灯罩的,我们就一手端着煤油灯,另一手窝起来遮住火光,小心翼翼地,才能把煤油灯从堂屋端到房间。经常记住了挡风就忘了脚下,容易摔倒,或记住了脚下而忘了给灯挡风,灯被风吹灭了。
为了节约煤油,我家一般没客人时都只点一盏煤油灯,这样,一大家子都围坐在有灯的房子里。吃饭和干活的时候,妈妈都会适度调短煤油灯的灯芯,使灯光稍暗,留煤油给我们做作业。在昏暗煤油灯下,我坐在灶台脚下烧火,妈妈站在灶台前,为我们做晚餐。灯光在蒸汽的缭绕中,看不清妈妈的脸。在昏暗煤油灯下,我在把煤饼敲成一坨一坨,妈妈铡猪草剁猪草,洗碗筷抹灶台。在昏暗煤油灯下,我一笔一画地写作业,妈妈在旁边,或织毛衣或扇扇子。在昏暗煤油灯下,我喜欢听妈妈讲那些光怪陆离的聊斋故事,既想听又害怕听,一个劲地往妈妈怀里钻,似乎摇曳在墙壁上的那些草帽斗笠和墙角边扁担的影子,全都是妖魔鬼怪幻化成的。在煤油灯忽闪忽闪下,我举着笨拙的双手,妈妈教我怎样做小狗,怎样做老鹰,影子在墙上变化着。快乐和着灯光,洒满我们整个小屋。
煤油灯还有一个特殊的作用,那就是烧蚊子。一到夏天,我家庭前院后,屋里屋外,蚊子无孔不入。白天还好,每当夜幕降临,蚊子蜂拥而出,嗡声一片,走路时脸上都会碰到蚊子,说话一不小心,蚊子就飞到了嘴里。我家的每个床铺都有蚊帐,妈妈说“不然人都会被蚊子抬走去”。每天睡觉之前,妈妈会用蒲扇把蚊帐里的蚊子全都扇出去,再把蚊帐关严实,谓之为“打帐子”。等到妈妈忙完家务,上床睡觉时,她会逐个查看每个蚊帐。因为家里穷,有的蚊帐破了洞,蚊子就会乘虚而入。我们姊妹多,睡觉不老实,一不小心脚就到了蚊帐外面,这也给蚊子提供了方便。这个时候,妈妈就会端上没有灯罩的煤油灯,跪在我们床上,发现趴在蚊帐上的蚊子,就会用煤油灯迅速移过去,用灯火燎着蚊子,这个速度必须把控得非常到位,慢了,蚊子飞走了,快了,不但蚊子烧不死而且有灭灯或则引燃蚊帐的风险。妈妈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把蚊子烧得“滋滋”直响,然后掉到煤油灯的凹槽里。
我家直到1990年才用上电,是村里最后一家吹灭煤油灯的,但煤油灯下的日子,永远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