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怀念是和山野连在一起的。
从村里老一辈的口中得知,当我还在牙牙学语时就跟着大家在山上挣工分:春天,大伯种杉树,我在大伯的背上;秋天,大伯在地里收红薯,我还在大伯的背上。在大伯的背上,我趟过了小河,越过了田埂,飞过了山野。到现在似乎都还留着那时的兴奋和美好。
小河在宁静的村庄旁流淌,杉树在天地精华的灵气中修炼,漫山遍野开始盛开我的脚印,我挥舞着油亮的雉鸡翎,在那片大伯曾经劳作过的杉树林穿梭。有时跟在大伯的后面,有时走在他的前面,我们去挖地、种菜、砍柴、割韭菜、摘野果、采蘑菇、扯笋子……山野就是幼时乐园,山野就是世代人的宝盒。
那些年在山野中种下的记忆,多年后又窜出来。山上大多种植杉树和茶油树,一开春人们就会忙碌起来,得赶在草长之前把自家的种茶油树的山翻动起来,除去杂草,好叫树枝儿可劲地长。那时候的我经常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田垄,跃过小溪,不时去追一只蝴蝶,采几朵小花,全程兴致盎然,全然没有乏累之感。到了茶油地,吃货的眼中只有满树的花蜜。茶油树上的一朵朵白花,就像翩然的蝴蝶,又像满天的星辰降落凡间。我环视四周,锁定一根蕨草,抽出里面的芯,一根天然的吸管大功告成,下拉树枝,轻吮花蜜。太甜美了,这可是天然的蜜啊。蜜蜂们就喜欢采这样的花蜜吧。
山野里一跑,树枝上一荡,一晃就到了中午。午饭是早上从家里带来的,茶油山一般很远,大多数人一去就是一天,就地用茶油树枝做成筷子,饭还没入口就先闻到一股饭菜香,虽然是冷的,但仍然吃得很香。
山野是祖辈生存的根基。八九月是采山货的黄金时节,没有固定收入的村民就上山弄些草药、野山椒来卖。采来的野山椒并不能现卖,要等到赶集时才有外地人来收购。脱离枝干的野山椒很傲娇,放个三四天容易变黑,成色不好,水分蒸发得也快。为保新鲜只好在赶集前两天尽可能地连树枝一起采,赶集前一天晚上剥下,这样才稍稍划算些。这些天大伯六点就起床,吃一碗冷饭再打包一些,到下午四点才回来。平常一般下午四点就回来了啊,可今儿都七点了,怎么就还不会回来呢?累着了?摔着了?晕倒了?
站在大伯回来必经的风雨桥头,望着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内心满是着急和不安。偶尔从田野的尽头零星地走来一些人,每一个我都以为是他,可全都不是。于是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都揪在了一起,除了等,还是等。黑暗一层层地铺染,可见度从1000米,到500米,到遮住了眼帘时,大伯扛着两袋子沉甸甸的野山椒出现了,看着他手舞足蹈地炫耀自己的成果,我咽下了所有的责怪,带着泪一起笑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昏黄的灯光下,我跟大伯一起剥下野山椒,几天的量堆积在一起太多了,他一个人得剥到什么时候啊?想到八毛钱一斤的价格,心里有隐隐的心疼和刺痛。赶集的日子我没跟他一起去,回来时大伯就迫不及待地掏出钱,一直“嗯嗯”地表达他的兴奋,像个小孩子。三十二块钱,硬要塞二十到我手上,不容我拒绝……
月光收起银色的光辉,起伏的群山依旧寄托了黎明的期盼,年复一年,这儿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平静地过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就围着山野忙碌,日子虽然辛劳,但也有平凡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