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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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儿时住在一个飘在云雾上的旮旯村,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西莲,位坐湘西边陲。夜深了,青蛙醒在埂间,蟋蟀啼叫在野草地、瓜田里、芭蕉下。众生和谐地相守于这片土地,习惯着彼此消长,仿佛置身于一个无限小的世界,像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那样安宁友好,又好比盛开于西天极乐的莲一般干净圣洁。

    童年的这块锦,它安全保险、质地优良,时常想起,经年如新——爷爷叼着葫芦烟斗吧嗒旱烟,奶奶常会捧着“响嘎”、扯着嗓门哄赶园子里刨菜的鸡,酿了甜米酒专门留给我放学回去吃的邻家伯伯,和我一起玩泥巴穿裤衩儿的小姑娘,阳光正好,花猫趴在门边儿伸展腰肢睡懒觉……奶奶总说谁抱回来的猫跟谁一个样:懒。

    童年,远比想象要丰富得多,不信?

    春回大地,几瓢雨下,邀了邻家伙伴去稻田里抽嫩草苗。草苗是从年前割剩的稻谷茬子上长出的,尚且还是一个小小的绿卷筒,上半截儿青绿,下半截儿乳白。抽了数十根,当手里抓了满满一把时,携了一身的草香跑回家去喂蚂蚱,完全不顾及裤腿已被清晨的露水打湿、鞋底沾满了黏软的黄泥。为什么呢?因为爷爷说了,等蚂蚱养肥了就给我们炸来吃,喷香喷香的。

    有一种绿啊,仿佛一年四季都不会改变——那便是茶树。一片片、一园园、一山山,绿得生机盎然、苍老悲壮。

    西莲海拔高达七百多米,群山缭绕,一坡推出一坡、一崖挤出一崖。清晨的西莲山上,是雾的世界,放眼望不开,入眼一片乳白。茶,便在这云雾缭绕之中,吸天地之灵气,吮草木之精华,得以生长。在西莲,茶,是大地的子女,扎根肥壤,生出件件新衣;茶,是山的好友,比肩为邻,给寂寥的大山以慰藉;茶,是村子的恩人,嫩芽片片,为乡亲带来一道道好日子。

    生活在西莲的人,个个都是采茶能手,也都是饮茶之人。摘下的茶叶,可卖给专门进行茶叶加工的茶厂,也可锅炒自食。小时候的生活是丰富的——会帮家里插秧、背柴、栽番薯,而如今那一切都丢了,只剩下一山山茶,每年春天必是要回家一趟的,只为清晨迈进茶园,采下几枚嫩叶子,携满袖清香。

    小时候,爷爷奶奶会自己炒制茶叶。初采的茶叶得先笠水,干爽后将之倒入烧得冒烟、滚烫的铁锅里用手翻炒,那手势倒是颇像瑜伽里的花式小佛手,一刻不能停,否则茶叶就会被烫坏,此时茶叶呈柔嫩的清香。茶叶渐软、渐黑,便可出锅,倒进簸箕里趁热揉捏,这时的茶叶,叶片蜷缩,叶芯完好,渐渐茶叶凉了,香味也似乎随着揉捏而被收拢起来。再次入锅翻炒,叶片开始暗沉墨绿,叶心暗白,一片茶,以叶心为线根根分明,锅炒两分钟,香气大盛。继而抛掷、翻转,茶叶砸至铁锅,不再是臃重的碰撞声,而是焦脆的茶叶与铁锅相撞而来的清脆的兹烈响。如此反复,继续出锅揉搓,只是我力气小,哪怕使出吃奶的劲也还不够,爷爷便让我脱了鞋子用脚丫儿踩、揉,也没人嫌弃我的脚丫子会不会很臭。

    往事历历在目,回头便可望见。奶奶背了个小娃,小娃手里举着根竹竿,嘴里咿呀咿呀嚷着戳月亮;爷爷倒了盏茶,茶香弥漫了整个屋子,昏黄的灯光下,烟斗声吧嗒吧嗒;电视上又是七点钟的新闻联播,小娃玩着玩着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了;花猫为了抓池塘的鱼,刚刚还在游泳,原来猫也是会水的?等天晴了三分引诱七分强迫地把猫丢进池子洗了澡;鱼塘边,小娃躺在芭蕉叶子做的绿床上,爷爷、爷爷——女娃儿的呼唤随着小嘴巴里流下的涎水,流进鱼塘、流下小溪、流入梦乡。

    “爷爷,鱼儿咬钩了,莫忘记了叫我啊”。“好喂”。“我的小姑娘一做梦,鱼儿就来咬钩啦”。

    在茶园,绿床是一旺旺茂密的草丛,和许多油亮亮的茶树,和好多洁白的山茶花,还有乍暖还寒的早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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