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锐
过去的这个春节,人似乎分成了三类:确诊一类、疑似一类、正常一类。一夜之间,谈新冠肺炎色变,手机电脑电视,铺天盖地的新闻,全是围绕这个话题。年前,似乎离我们还很远,大年初一,大家才开始警觉,各自宅家。
不出门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但心思却管不住不出门。门外的宣传车一声高一声地路过,呼吁大家不要串门不要聚餐不要拜年。村上的工作组,也在不顾危险挨家挨户地发放宣传单,劝阻聚众吃喝玩乐。
关于疫情的最新进展每天都在滚动,人数节节攀升,让人看了胆战心惊。各种谣言也从四面八方轰炸而来,分辨不清孰是孰非。辟谣的消息就像灭火队员一样,刚灭了这里,那里又燃了起来。我们唯有做的是不信谣不传谣。
大年三十还很平静,虽然团年饭上的话题是疫情。正月初一,我们在娘家拜年,舅舅姨妈表弟表妹来了两大桌,话题依旧是新冠肺炎。下午表弟接了一个电话,说他们小区封了。一大家子人连上桌的饭菜都来不及吃,就一哄而散。
初三我去单位值班,全副武装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连对面余书记开门关门的声响,我也没出门去说声“新年好”。每年初六是我家最热闹的日子——公公生日。往年少则七八桌,多则十几桌。我从大年初一开始做公公的思想工作到初五,从他老党员的身份到他的两个孙子都在部队,从今年严峻的形势到承诺过了风头帮他补办,从社区工作人员的苦口婆心到还不听我的劝阻就去举报,能想的办法都想遍了,最后终于得到了年近八十的公公的点头。
初七上午,我接到一位荷塘区工作人员的电话问询,首先是最近身体有不适感吗?身边的同事和家人可都好?近几个月有没有去过湖北或湖北的亲人过来。我都一一认真地回答,自己和身边人身体都好,没去过湖北,湖北没有亲人。突然,好庆幸自己湖北没有亲人!
就这样一句“湖北没有亲人”,让初七的下午,我所有的湖北亲人从天而降。
吃过午饭,我的微信多了一个群:襄阳+株洲家人群。这哪来的?难道是有人拉错了?我云里雾里。进群一看,前面是几个不认识的,后面全是娘家的至亲,特别是群主,她姓倪,微信用的真名。一看群聊,我的老天,我在湖北武汉和襄阳的亲人,二十多年没有联系的亲人,他们都在里面。他们都还好吗?我的心悬了起来。
我只记得叔爷爷和叔奶奶每年过年都会回老家,带着长得帅气的叔叔和比我还小的两个姑姑,在我家住几天,在奶奶家住几天。他们听不懂我们的方言,他们是湖北的。但他们和我们一起,每年春节都玩得不亦乐乎,要分开时,他们不肯走,我们霸蛮留,不大哭一场不得罢休。叔爷爷晚年回来少了,但信件不断,开始是自己写,后来是小姑代笔。叔爷爷去世后,我们就彻底断了联系,直至今天,一晃二十多年,让我以为“湖北没有亲人”,我居然把他们遗忘了二十多年。
亲人联系上了,最怕的就是处于疫情核心区的他们的安全。我的一个姑姑在武汉,另一个姑姑和叔叔在襄阳,他们及家人都好。简单的“都好”两个字此时胜过了全世界的所有褒义词,让株洲的亲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似乎,疫情又一下子离我们很远了。我们互相问候,互加好友,互发照片,互发红包,相约疫情过后互相走动,回忆小时候一起度过的春节。我把二十多年前叔爷爷寄给我的信一封封找出来,一封封展开,拍给姑姑看。姑姑夸我,这么多年还保存这么完好。我这才猛然一拍脑门,年前农历二十七,电视台的来我家采访一封家书,我还曾把叔爷爷的信件展示了,怎么这非常时期,倒把湖北的亲人给忘了呢?我把二十多年前叔爷爷和堂妹的照片发给姑姑看,姑姑居然认不出那个小女孩就是她身边一起长大的侄女。我说“记忆中这个小女孩叫小溪”,我总是惊叹自己记忆远古的能力,却又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一片空白。姑姑才发现那真的是小溪,当然现在是大溪了。姑姑偷偷要我打听老家所有长辈的生日,我的一句“你的长辈一个也没有了,只有我的长辈了”让姑姑哽咽了很久才回复,姑姑邀请我们疫情过后都去武汉玩,姑姑把一家的照片发给我看,姑姑询问老家人的生活状况,姑姑叮嘱我们常回家看妈妈……
二十多年未联系的亲人,因为一场疫情,重逢在了正月初七。如果不是心中有份牵挂,怎会想方设法联系。他们很坚强,很乐观,跟我们聊的都是疫情过后亲人相互来往的话题。他们都没有恐慌,我们害怕什么?他们都没有半点悲观,我们信什么谣言!他们都相信一切会早日过去,我们还怕春天会迟到吗?
原来以为,疫情离我们很远,没想到,亲人竟在核心区。原来以为,我们的生活中不会再有彼此,却因为一场疫情,团聚在了一起。
亲人,我武汉的亲人,襄阳的亲人,正月初七,从天而降。让我们一起加油,一起共渡难关,早日线下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