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学费不是我一个人,好多同学都欠。
开学报名第一天,老师除了带领我们把垒得高高的课桌椅搬下来,摆好,擦干净。还要带领我们把操场的草拔完,把厕所冲洗,地面、窗户、栏杆一一清扫。最重要的是,老师带领几个同学,从办公室背来一捆捆新书,打开,分门别类摆放在讲台上,整个教室,因为那些新书而瞬间变得光彩熠熠。落座后,老师拿个蓝壳子备课本,用尺子在纸上划几条竖线,进行报名登记,一栏写姓名,一栏记作业,一栏写扫把,一栏填学费。姓名好说,张三李四到了的没到的都有姓名,作业就让那些偷懒的调皮的不做作业的犯难了,老师往往粗粗地把那本寒假作业或暑假作业的书“哗啦”一翻,没做完,回家做完再来。扫把带了打个钩,没带的必须补上。最后一栏学费,可就关系到发不发书了,没做完作业没交扫把都不影响发书,但要想发书,就得先交学费。
当带了学费的同学,神气活现地把那三五张皱皱巴巴的纸票子交到老师手中,老师先是整理一下,数一数,不用看真假,那是个没有假钱的年代,然后用一个大夹子夹住。最让人眼热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老师从面前的书上,每种拿一本,然后双手郑重地交给交了学费的同学,说一句“数数是不是七本”。拿了书的同学骄傲地数着那厚的薄的七本书,明明只有七本,他还要左数右数,故意显摆数上好几遍才高昂着头走开。
小学五年级前,我没有按时交过学费,妈妈总让我欠着。当老师翻过我工整的作业,接过我精致的扫把,向我伸手要学费时,我就会低着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妈妈说过几天交。”作业做得再好,扫把扎得再精致,学费一日不交,书一日不发。
上课了,有书的同学,翻开那满是墨香的新书,轻轻地用手指从下到上拂过,书页靠里的一边就留下一条细细的清晰的折痕。老师会要没书的同学和有书的一起看一下,叫“共书”。有书的总会极其嫌弃地对没书的说:“手洗干净了没?只可以看,不可以摸啊!”这时候,没书的就只能露出尴尬而又讨好的微笑说:“我明天一定洗干净。”
老师会在每一天上课之前,逐个询问没交学费的同学具体原因,都是“妈妈说过几天交”。 来到学校,我最怕的就是老师喊我交学费。头几天上课,老师说,没交学费的站起来,呼啦啦一大片。慢慢地,站起来的越来越少。当班上欠学费的只剩几个时,老师知道,不给点颜色,是制服不了这些老赖的。接下来就是罚站讲台了,没交学费的不仅不可以和同桌“共书”,而且还要站到讲台前。
我总在罚站的边缘徘徊。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找妈妈要学费。妈妈先是搪塞,说明天,再是敷衍,说过两天,后是继续把日子往后拖延,说下个星期。
开始,欠学费的多,我还可以混在大家中间说明天交,当欠学费的越来越少时,我的头低得越来越低,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了。后来,老师干脆不问了,没交学费的,直接自己站讲台前。
妈妈总会在我将要站讲台的前夕,或卖了猪圈里的猪,或卖了谷仓里的谷,或卖鸡蛋卖小菜再加卖鸡鸭的钱,给我交学费。有一次,实在是再也没法凑齐学费了,妈妈给我两块钱,说让老师先发书,后面的学费再补上。
当我神气活现地把两块钱交到老师手中,接过那崭新的课本,在还有几个没交学费的老赖羡慕的眼神下,走到自己的座位,打开书,闻着墨香,那一刻幸福极了。嚯,迟交学费的唯一好处就是,很多同学的书都黄了,我的书还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