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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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从舅舅进了养老院,我就很少回乡下了。近些日子,母亲总是念叨着,去看看老屋还有老屋里的邻居们。

    老屋在村里的小山冲,外公撒手走后,屋就塌了。老屋又搬到了大马路旁,那是舅舅的小卖部,热闹了好些年。后来舅舅去了养老院,房子也破旧了,完全失去原来的样子了,墙体斑驳,裂缝纵横,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位孤独的老人,荒凉地立在那儿。

    马路的对面,多了一排整齐又气派的房子。山冲里的邻居都离开了老屋,搬到这儿了。三婆家的楼房有三层楼,是毛崽没出事时建的。三婆的牙全脱落了,唯独眼神还好。她佝偻着背,蹒跚着步子招呼着我们进屋坐。毛崽本是村里出了名的淘气包,没少挨过他爹娘的拳头。那时候,毛崽常约我表哥到村外一个烂泥塘,脱光衣裳,滚进泥坑,把脸上、身上通通涂满了泥巴,然后,一头钻进树林里,分左右站定,待到路人到来时,大吼一声:“站住,拿出买路钱。”直把人家吓得栽个大跟头,他们则满怀快意,扬长而去。

    提起毛崽,三婆便抹开了眼泪。母亲赶紧岔开话题,问起了她儿媳妇。想起儿媳妇金枝,三婆又破涕为笑了:家里添置了彩电、冰箱、还安装了自来水、开了小卖部,都是儿媳妇带来的新希望呢。

    姜公公也在马路边建新房子了,姜公公上月才年满花甲,可怎么看,都像个古稀老人。老伴多年过世,留下一个智障的女儿叫慧子。慧子三十好几的人了,倒是相貌显得更为年轻。慧子满身都是黑泥,挑了瓦片走来,喊我们:回了啊,我和我爹也要住新房子了。慧子的脸上荡漾着如花一般的笑容。

    村里一般是难得见到年轻人的,都是老人家在守屋子。母亲提了些水果糕点之类的软食物给各家老人送去,最后一户,是水田公屋里。水田公嗔责:“回来就好,带东西做啥,如今乡下还能缺了哪样不成。”

    水田公是村里最老的人了,喜欢抽旱烟,抽了几十年,他说戒不掉,有瘾。水田公的老伴叫左婆婆,左婆婆的脸年轻时长得好看,手也肉嘟嘟的,还帮我擦过鼻涕呢。

    时隔三十多个春秋,老房子都翻新了,人也老去。我站在寂静的马路中,分明听到一句普通话极为标准的声音:“瞧这老房子,原来被称作‘堆子岭’,改革开放没多久‘堆子岭’被铲平了,建了这间小房子,用作了小商店。店主,是个残了双腿的男子,但热情好客,十里八乡的人都愿意来这儿闲聊唠嗑,做买卖。后来,他老了,进了养老院,这儿又恢复了原来的冷寂。”

    他说的残疾男子,不正是指我的舅舅吗?我惊奇、诧异、感动着。转过身去看他,雪白的衬衫,周正的脸庞,却认不出他是哪个老屋里走出去的人。

    老屋,在阳光的映射中,依然寂寞荒凉着。但在这荒凉里,它真真切切地有过美好。而搬出老屋,建了新房的这些人家,却是生活越来越红火兴旺。

    时辰不早了,母亲在唤我,问我痴想些什么。

    母亲也在被老人们唤着:“珍啊,多回来走走,住住,人要衣衬,屋要人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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