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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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黄旭阳

    但凡是个人,都有流浪梦。男生通常梦想仗剑天涯,后来没有找到合适的剑,就放弃了;女生可能梦想去撒哈拉,后来没有找到荷西,也放弃了。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中心广场的那些流浪汉。

    中心广场还是个大海碗的时候,流浪汉栖息于广场四角,以南北特、钟鼓岭入口为多,沿建设路新华路延伸,与火车站的流浪汉团队遥相呼应,成掎角之势。

    月光先生经常在中心广场晃荡,与许多流浪汉面熟。其中有个后生小伙,蓬乱的浓发,满头灰垢,但是面相英俊。在街上走来走去,他总是披着一件酱色外套,双肩一耸一耸,以防掉下来。当然,酱色是一种表象,鬼才知道本色是什么色。

    月光先生记得他,不是因为惦记他的外套,而是在夏天看过他吃西瓜。那天中午,他一边耸肩膀防止外套掉下来,一边用右手在圆滚滚的绿色垃圾筒里找东西吃,竟然掏出一大块吃残的西瓜来。他取了西瓜,稳稳地坐在南北特的台阶上,狼吞虎咽吃完红瓢,再掰断西瓜皮,仔细吃白瓢,直到手上剩下两片青皮。他捏了这两片青皮,左看看,右看看,站起来,走近垃圾筒,把青皮丢进去,继续在街上走来走去。

    后来大海碗变为金字塔,金字塔下面是一个地下广场。流浪汉们本以为那广场将大庇天下寒士,不料,摇身一变,地下广场变成了地下商场,卖翻盖手机。流浪汉没有办法,只好栖息在四个出入口。

    那四个出入口,也不是流浪汉的专属领地,还有些乞讨者、收旧手机的贩子、卖假手机的骗子盘踞于此。

    月光先生经常在地下商场出没,与许多流浪汉面熟。其中有个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魁梧,微胖,衣着得体,端坐台阶,猛一看像领导,自带威严。月光先生之所以判定他是流浪汉,是因为他脚边总是有一堆烟头。他从这堆烟头中拈起一截,用打火机点燃,抽,抽到烟头海绵都烧焦了,才踩灭,又去拈一截。

    月光先生记得他,也不是惦记他那堆烟头,而是看过他吃盒饭。那年冬天来得更早一些,他坐在台阶上抽烟,估计有点冷,也有点饿。但是他不像对面乞讨的婆婆那样,摆个搪瓷缸子接受施舍,相反,他那眼光好像瞧不起乞讨的婆婆。

    这时,有位穿黑皮衣的美女从地下商场出来,拎了一个饭盒,轻轻放在他面前。他拨开塑料袋,揭开泡沫饭盒,热气腾腾,是一盒没动过的盒饭。他从容拿起一次性木筷,慢慢扒饭。事情似乎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流浪汉自始至终没有表达过谢意,甚至瞧都没瞧美女一眼,好像递饭过来的是他堂客。

    金字塔变成十字架的时候,地下商场早已被清空,恢复成地下广场,流浪汉有家可归了。他们的家,标配是大纸板一块,被窝一卷。从此,居室宽敞,能遮风挡雨,睡觉睡到自然醒。

    但是,好景不长。有一些另类流浪汉,打扰了他们的宁静生活。这类流浪汉,有的扯起破锣嗓子唱《康定情歌》,有的抱个贝斯,弹得脑袋一甩一甩的,有的拉二胡,呕哑嘲哳难为听。

    月光先生经常在地下广场闲逛,与许多流浪汉面熟。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多才多艺的年轻人,扎条细长辫子,清瘦高挑,西装革履。月光先生记得他不是惦记他那破旧的音箱话筒吉它和长笛,而是他那惊人的表演。

    那天傍晚,秋天的阳光从出入口的台阶收上去的时候,他跨在那里擦萝卜丝样的鼓捣吉它。本来正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时节,他当心一画如裂帛。裂帛余音尚在,他扔下吉它,捡起音箱上的话筒开始歌唱成都的街头。街道并未走到头,他又扔下话筒吹响了激越的长笛。节目一个紧接一个,不带报幕,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他转换得太突然,以至于睡在地下广场的流浪汉数度翻身。

    流浪艺人没个定性。在地下广场停驻时间比较长的,可能是那个多才多艺的细长辫子。但是后来也不见了。或许他到星光大道去了。或许没上那条道,只是到了长沙大道,也未可知。

    流浪汉总是一拨接一拨,就像这个星球上的人,一茬又一茬,都是过客。无关乎教养,无关乎性情,无关乎才华。

    前一向搞整顿,地下广场的流浪汉集体蒸发,一个不剩。月光先生忽然彷徨无计,心无所住。感觉上帝太粗心,迷失了他的一只绵羊,让它继续在人世间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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