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株洲日报记者 钟联明 任远
回株洲化工厂看看,去告个别——这个想法在刘炎珍的脑海里盘桓了许久。12月15日晚,她终于下定决心。因为听儿子刘捷波说,清水塘现在已“改头换面”,因为听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员说“天将放晴”。
16日早上7时许,85岁的刘炎珍就起床了。她穿上新买的深红花袄,把头发梳齐整。吃过早餐,坐了一会儿,见墙上的时钟已指向8点,她便出了家门。
“在株化,我工作了近40年。为了企业的兴旺,我和大伙一起奉献青春和热血。如今,我老了,工厂也‘老’了,可那份创业激情不能忘却,几代人的奋斗精神不能忘怀。”刘炎珍边走边向记者说。
十几分钟后,刘炎珍步行来到株化集团厂门口。门卫将她拦住了,称“停产后,化工设备被强酸强碱腐蚀。出于安全考虑,所有人员一律不许入内”。
站在厂门外,刘炎珍伸着脖子向厂里张望。见不远处的大铁罐已是锈迹斑驳,当年人来人往、生产繁忙的企业再无人影,刘炎珍顿时感慨万千。她在心中默念——再见了,我的株化;再见了,那个激情四溢的年代。
清水塘曾是一片肥沃的农田。它地处沪昆铁路和京广铁路交汇处,方圆约5平方公里。1953年,国家“一五”计划实施,新中国的工业开始大布局,清水塘是国家8个重点建设的工业基地之一,全国156个重点项目有4个落户于此。鼎盛时期,清水塘汇集了冶炼、化工、建材企业近300家,工人总数超过5万人,企业年总产值逾400亿元,占株洲市工业总产值的30%以上。
株洲化工厂创建于1956年。1958年,刘炎珍从武汉来到该厂从事文职工作,直至1996年退休。期间,她的丈夫、儿子、媳妇、孙女都被安排在株化工作。
最兴盛时,株化的员工超过2万人。让刘炎珍印象最深的是厂里的磷肥车间。“不论白天还是夜晚,车间里每天灯火通明。墙上贴着‘争创产量记录’的标语。工人们干劲十足,实行‘三班倒’,一个个好像是一台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刘炎珍的眼眶湿润了。
“成千上万吨的化工原材料通过火车运到清水塘,经过株化的加工,变成化工配料,再运往全国各地的塑料厂、造纸厂、皮革厂。”刘炎珍说,株洲冶炼厂、株洲氮肥厂等企业的生产也非常繁忙。当时的清水塘,仅引入的专用铁路就有6条,300多根烟囱密密麻麻,形成“壮观的烟囱林”。
物极必反。由于长期粗放式的发展,加上企业基础设施老化、落后产能集中,清水塘在创造巨大工业产值的同时,也制造着严重的污染。接纳沿途92家厂矿企业所排污水的霞湾港,其底泥沉积的镉、铅、汞、砷等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周边寸草不生。清水塘一度成为全国“四大工业污染区”之一。受此“影响”,2003年、2004年,株洲市两次戴上“全国十大空气污染城市”的黑帽子。当地一摄影爱好者说:“用彩照模式拍出来的清水塘都是黑白的。”
刘炎珍回忆说:“那时的清水塘,烟囱排出的黑烟直冲云霄,遮天蔽日,一年里很难见到湛蓝的天空。在清水塘,白天,太阳就像一个红灯泡;晚上,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只要打开窗户,家里的桌上、地上很快就会落满一层厚厚的灰。有一年,刘捷波的一个战友来清水塘看他,一下火车,就被空气中的臭鸡蛋味、氨气味呛得狂咳不止。”
时代的车轮碾过,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清水塘的多数企业生产经营相继步入低迷,株洲化工厂也一样。“1996年,株化员工的工资就只能发80%了。2007年5月,企业改制成中盐湖南株洲化工集团有限公司之后,生产时断时续。2015年12月,企业宣布破产。”刘炎珍说。
再见了,株化;再见了,那段烟雾弥漫的日子。
刘炎珍从当地媒体获悉,2014年4月,清水塘老工业区搬迁改造被列为全国21个老工业区改造试点之一。次年底,株洲市委、市政府提出“一年初见成效,三年大见成效,五年完成综合治理,十年建成新城”的目标。今年2月,清水塘老工业区启动搬迁改造,核心区域内的148家企业被要求关停或搬迁。
市、区两级党委、政府以壮士断腕的决心,组织精兵强将全力攻坚。至2017年11月底,148家企业已关停147家。通过“截断”污染源头,开展底泥治理和生态修复,霞湾港慢慢恢复了水清、景美的原貌,水质已经从2011年的国家Ⅲ类,提升到国家Ⅱ类。
冬天里的灿烂阳光显得格外可爱。环顾四周,清水塘数百根又高又粗的烟囱已不见踪影,天空再无滚滚浓烟,空气中再无呛人的气味。清水塘又变得清风习习。
在回家的路上,刘炎珍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很清爽。当地环境空气质量监测点的数据显示:今年1至11月,清水塘老工业区的空气质量优良天数为258天,同比增加34天。
听刘捷波说,未来,清水塘老工业区将建一座约1.12平方公里的工业遗址公园,那些承载了几代产业工人光阴的老厂房和写满岁月痕迹的老设备,经过修复加固后,将成为一道道工业文化遗址,供后人观摩。
想起当年挥洒过无数汗水的土地将焕发新生,刘炎珍的眼里充满光亮,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她热切地盼望着清水塘在“刮骨疗毒”之后,重新定位,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