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那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了。
初春的一天上午,我跨进校门,看见一位年青的女老师在登记报到。她二十出头,中等个子,留着青年学生时尚的发型,圆圆的脸,雪白的皮肤,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说话通俗易懂且带有几分儒雅,使人感到和蔼可亲。衣着朴素大方,全身洋溢着青春靓丽的气息。
她就是新调来的易蕴玉老师。
一天上午,全校学生在做课间操,我穿着一条破烂不堪的裤子,裤头是用一根带子系着。当我做到跳跃运动时,裤子掉下来了,屁股露出半截在外,在场的同学们顿时发出阵阵哄笑声,我哭了……易老师来了,她跑到我的跟前,连忙帮我系好裤子,一手环抱着我,一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擦干我脸上的泪水,一边抚摸着我的头,一边安慰我说:“不要哭,不要紧。”随后严肃地对同学们说:“笑什么?笑什么?继续做操,马上要上课了。”
从我家到学校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崎岖小道,还要翻过一座山顶,大约要走5华里的路程才能到达。中餐是从家里带着饭菜到学校统一蒸热后用餐。
有一天上学之前,我早晨在家没有吃饱,带的饭菜在途中就吃了,将装饭菜的竹筒藏在一个沙堆里。到了吃中饭的时候,我有气无力地站在一旁,傻乎乎地望着同学们碗中的饭菜,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口中的唾液一口一口往下咽。
不知什么时候,易老师来到了我的身旁,她亲切地问:“怎么啦,今天没带饭?”见我没有回答,她抚摸着我的头,拉着我瘦弱的小手,一边走一边说:“来,跟老师去。”
我随着她走进一间破旧简陋的住室,她拿来一副碗筷,把自己的饭菜分了一半给我。
1959年下半年,一场饥荒袭击中国大地。父亲因重度营养不良病倒了,母亲是旧社会过来的小脚女人,从来就没有干过农活。我领到第四册新书,只读了一个月左右就失学了。
一个雪花飘飘、北风呼啸的上午,十一岁的我,挑着一担大约30多斤干柴到临近公社的钟佳桥墟上去卖。
易老师来了,她提着菜篮子远远地朝我走来。我想躲避她,可是她已经正视着我,并抢先开口问:“元亮,今天没有上学喽?”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易老师,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读书了。”她没有问及我失学的原因,只是还像当年那样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望着那担柴说:“你把这担柴卖给我。”然后塞给我伍角钱。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我,突然转过身子,回到我的身边,将菜篮子里仅有的三个小桔子拿给了我。我手捧桔子,望着老师,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我将卖柴的钱交给父亲。父亲拿着钱一看就皱起眉头,奇怪地问我:“你这担柴怎么能卖到伍角钱?”“是易老师买了我的柴。”
三年饥荒过后,农村经济情况有了好转。
又是一天上午,易老师路过我家门口,父母亲拉着她进屋歇歇脚。
“这两年,家庭经济情况有些好转吗?我建议让孩子继续去读书。”“这两年家境虽说有些改善,但让孩子继续去读书,恐怕有些困难。他已经十四岁了,还从二年级读起,他会有些难堪。”父亲表示。易老师则说:“你就让他直接读高小吧。”并拍着我的肩膀,“我相信他会加倍努力的。”
尽管易老师为我在父亲面前讲了不少好话,可父亲还是没有答应让我继续上学。
易老师意在道别,父母亲挽留她在家吃饭,我急忙用双手死死地抱住她的腰,使她难动半步。她再次抚摸着我的头,手指不停地梳理着我头上的乱发,笑着对我父亲说:“这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可身子还是那么瘦弱,好了,好了,就在你们家吃饭吧。”
同年九月的某日上午,我照常看牛,然后,偷偷地到了本公社一所完小报到去了。回到家里,我将报到的经过告诉父亲,他并没有责怪我,只是长叹着气对我说:“你既然已经报到了,就去读吧。要记住你是去读苦书,你一定要苦读书。”
高小毕业后,进入初中。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学生开始罢课,老师挨批,学校处于半瘫痪状态。父亲要求我退学,我只得黯然离开学校。
这时我感到有些苦闷、彷徨、迷茫,如站在十字路口,路在何方?我多么盼望易老师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啊!
说来也巧,后来我被保送到省内一所中等卫生技术学校学医,从此,我开始了职业医师生涯。
在数十年的沧桑、坎坷的人生道路上,在一番番春夏秋冬的征途中,童年时期那些可敬、可爱、可亲的老师基本上都见过面。可是,唯有我那位最亲爱的易老师自从那次分别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
我曾多次打听寻找过她,但始终没有结果。
前两年与小学时的一位同学在一起回忆起孩提时那些老师,我说:“我很想见见易老师。”他告诉我:“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都说老师是燃烧的蜡烛,照亮的是别人,这不正好说的是易老师么。